早上六点,马嘉祺被手机震动惊醒。
是李飞发来的群消息:“今天声乐课取消,上午九点开始,王总要和你们每个人单独谈话。顺序如下:1.丁程鑫 2.宋亚轩 3.严浩翔 4.刘耀文 5.贺峻霖 6.马嘉祺 7.张真源(视频通话)。地点:三楼会议室。提前十分钟到,不要迟到。”
马嘉祺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单独谈话。王总。问卷反馈。
上铺,丁程鑫已经醒了,在黑暗中看着手机屏幕的光。
“你第一个。”马嘉祺小声说。
“嗯。”
“紧张吗?”
丁程鑫沉默了几秒。
“不紧张。只是谈话而已。”
但马嘉祺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一丝紧绷。
七点,食堂。早餐是白粥、咸菜、馒头。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埋头吃饭,像在吃最后一餐。
八点半,他们走上三楼。会议室在走廊尽头,实木门,磨砂玻璃,里面透出暖黄色的光。
李飞站在门口,脸色不好看。
“进去后,坐王总对面。他会问你问题,如实回答。但记住——”他压低声音,“有些话,想好了再说。”
“什么话?”刘耀文问。
“关于你的底线,你的坚持,你的‘不愿意’。想好了再说。因为一旦说出口,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说完,推开门。
“丁程鑫,进来。”
丁程鑫走进去,门关上。
剩下的六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沉默。
马嘉祺看着墙上的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数着时间: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十五分钟后,门开了。
丁程鑫走出来,表情平静,但马嘉祺注意到他左手在身侧微微握拳。
“怎么样?”贺峻霖小声问。
“没事。”丁程鑫说,“下一个,宋亚轩。”
宋亚轩站起来,深呼吸,走进去。
门又关上。
马嘉祺看向丁程鑫,想问什么,但丁程鑫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问。
二十分钟后,宋亚轩出来。他的眼睛有点红,但他在笑。
“还好吗?”严浩翔问。
“嗯。”宋亚轩点头,“就是……问了很多关于音乐的问题。还让我现场弹了一段。”
“然后呢?”
“他说我的音乐‘太个人’,不够商业。但他说,他可以帮我改。”宋亚轩顿了顿,“他还说,如果我愿意签一份补充协议,把未来三年所有原创作品的版权都授权给公司,他们会重点培养我。”
“你签了吗?”刘耀文问。
“还没。他说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门又开了。
“严浩翔,进来。”
严浩翔进去。这一次,时间更长,二十五分钟。
出来时,严浩翔的表情很凝重。
“他要我改rap风格。”严浩翔说,“说我现在的风格太小众,要更‘炸’,更‘洗脑’。还给我看了几个韩国rapper的视频,让我模仿。”
“你同意了?”
“我说我考虑。”
刘耀文进去,二十分钟。
贺峻霖进去,十五分钟。
马嘉祺是第六个。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
房间不大,一张长桌,两把椅子。王总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文件夹——是马嘉祺的问卷。赵先生坐在旁边,在做记录。
“坐。”王总没抬头。
马嘉祺坐下。
沉默持续了大约三十秒,王总才抬起头。他今天没穿西装,穿着深灰色的羊绒衫,看起来比前天温和一些,但眼神依然锐利。
“马嘉祺,16岁,重庆人,童星出身。”王总看着问卷,“问卷填得不错,挺诚实。但有些地方,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您说。”
“这里。”王总指着其中一页,“‘你愿意为这个梦想付出什么’,你写的是‘一切,除了我的良心’。什么叫‘除了我的良心’?”
马嘉祺的心跳加快了。
“就是……我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
“比如?”
“比如……伤害别人,欺骗粉丝,炒作假新闻……”
王总笑了。
“年轻人,你很理想主义。但我要告诉你,在这个行业,良心是奢侈品。有时候,为了生存,你必须做一些妥协。”
“比如?”
“比如,如果公司需要你和一个女艺人传绯闻,提升热度,你会拒绝吗?”
马嘉祺沉默。
“比如,如果竞争对手抹黑你,公司需要你编造一个更惨的故事来博取同情,你会拒绝吗?”
“比如,如果你最好的朋友和你竞争同一个资源,公司要你暗中给他使绊子,你会拒绝吗?”
王总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每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剖开马嘉祺天真的外壳。
“我……”马嘉祺艰难地开口,“我会尽量……”
“尽量什么?”王总打断他,“马嘉祺,你要明白,偶像行业不是慈善机构,是战场。你不杀人,人就杀你。你的良心,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他合上问卷。
“但我欣赏你的诚实。至少你没像有些人一样,全写假的。”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赵先生,后者表情微妙。
“丁程鑫的问卷,百分之八十是假的。”王总说,“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但没关系,至少说明他聪明,知道保护自己。而你,你太诚实了。这在行业里,是弱点。”
马嘉祺低下头。
“不过,弱点也可以变成卖点。”王总继续说,“‘真诚的少年’,这个人设现在有市场。粉丝喜欢单纯、干净、不谙世事的偶像。所以,我们可以保留你的‘良心’,但要在可控范围内。”
他翻开另一份文件。
“根据你的问卷和评估,我们为你初步制定了发展路线。第一,走‘治愈系学长’路线。温柔,有故事,能给人安全感。第二,强化你的‘童星转型’背景,打造‘重生’叙事——曾经坠落,如今归来,更加成熟。第三,适当展现脆弱,比如你害怕被遗忘这一点,可以设计成和粉丝的共鸣点。”
他看向马嘉祺。
“你有什么问题吗?”
马嘉祺想了想。
“如果……如果我不同意这个人设呢?”
“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那不完全是我。”
“完全是你?”王总笑了,“马嘉祺,观众不需要‘完全的你’。他们只需要你的一部分——能让他们投射幻想的那一部分。‘治愈系学长’是你的一部分吗?是。‘重生叙事’是你的一部分吗?是。那就够了。其他的部分,无关紧要。”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你知道为什么偶像要有人设吗?因为真实的人类太复杂,太混乱,太不可控。而人设是简单的,清晰的,安全的。粉丝可以轻易地理解你,爱上你,为你花钱。而你,也可以在人设的保护下,过相对正常的生活。这是双赢。”
他转身。
“所以,不要抵抗。接受你的人设,然后把它演好。这是你在这个行业生存的唯一方式。”
马嘉祺没有说话。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最后一个,张真源,我们会打视频电话。你帮我叫他准备一下。”
“是。”
马嘉祺站起来,走到门口。
“对了。”王总突然说,“你的声乐老师陈曼,昨天跟我提了你。她说你虽然技术差,但有潜力。她还说,你最近在帮张真源。”
马嘉祺停下脚步。
“帮助队友是好事,但不要过头。”王总说,“张真源的情况,你清楚。两周后,如果他还是F,我们必须放弃他。这是商业决定,没有感情成分。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在他身上投入太多感情。否则,到时候受伤的是你自己。”
马嘉祺握紧了门把手。
“谢谢王总提醒。”
他推门出去。
走廊里,其他人都在等他。看到他出来,都围上来。
“怎么样?”贺峻霖问。
“还好。”马嘉祺说,“王总说要给我定‘治愈系学长’的人设。”
“哇,很适合你啊。”宋亚轩说。
马嘉祺苦笑。
“张真源呢?”他问。
“在准备了。”李飞说,“我联系了医院,那边说可以视频。你们……要听听吗?”
所有人都点头。
李飞打开手机,拨通视频。几秒后,张真源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
“张真源,能听到吗?”李飞问。
“能。”
“王总要和你谈话,我们现在在会议室外面,开着免提。你放松,如实回答就好。”
“好。”
李飞走进会议室,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出来,关上门,但留着一条缝。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张真源,我是王总。”王总的声音。
“王总好。”
“你的情况,李飞跟我说了。膝盖缝针,韧带拉伤,建议休息两周。但我们的期限也是两周。你有什么想法?”
沉默。
然后,张真源的声音,很轻,但坚定:
“我会在一周内回来。”
“一周?医生同意吗?”
“我……我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我认识一个老中医,他说有偏方,可以加快恢复。”
门外,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偏方?”王总的声音里带着警告,“张真源,我提醒你,如果乱用药导致更严重的损伤,公司不负责,而且会立即终止合同。”
“我知道。但……我必须试试。”
“为什么?”
又是沉默。
然后,张真源的声音带着哭腔:
“王总,您知道一头猪多少钱吗?”
“什么?”
“一头猪,在我们那儿,能卖三千块。我爸卖了家里最后一头猪,才凑够我来北京的路费。我妹妹十岁,没穿过新衣服,每年都穿我表姐的旧衣服。我答应她,等我出道了,给她买裙子,带她来北京。我不能……不能就这么回去。我不能让那头猪白卖。”
他的声音在抖。
“所以,哪怕那个偏方有毒,我也要试。哪怕腿废了,我也要试。因为我没有退路了。回四川,我还是那个穷小子,我妹妹还是穿旧衣服,我爸还是要去矿上干活,说不定哪天就……王总,求您给我一次机会。一周,就一周。如果我回不来,或者回来了跟不上,我自己走,绝不给公司添麻烦。”
门外,贺峻霖捂住了嘴,眼泪掉下来。宋亚轩别过脸。刘耀文咬着牙。严浩翔闭上眼睛。丁程鑫……丁程鑫盯着地面,表情像石头。
会议室里,长久的沉默。
然后,王总的声音:
“张真源,你很勇敢。但勇敢不能当饭吃。这样吧,我给你十天。十天后,如果你能回来,并通过基础体能测试,你可以留下。但如果你回不来,或者测试不通过,你必须自愿退出,并且放弃所有培训补贴。同意吗?”
“同意。”
“好。另外,关于那个偏方——我建议你不要用。但如果非要用,签一份免责声明,声明一切后果自负,与公司无关。”
“我签。”
“我会让赵先生准备文件。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王总。”
视频挂断。
李飞走出来,脸色铁青。
“你们听到了。”他说,“十天。十天后,要么回来,要么走人。”
没有人说话。
“现在,去训练。”李飞说,“下午舞蹈课照常。至于张真源……我会去看他,尽量劝他别用那个偏方。”
“什么偏方?”马嘉祺问。
“不知道。但他昨天在电话里问我,说医院隔壁病房有个老头,以前是武行的,有祖传的跌打药,能让人三天消肿,七天走路。但……有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不知道。老头没说,只说‘看个人造化’。”李飞揉着太阳穴,“这帮孩子,一个个都不要命。”
训练继续。
但马嘉祺心不在焉。他脑子里全是张真源的话:“我不能让那头猪白卖。”
他想起自己来北京的那天,母亲送他到车站,塞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是三千块钱,是她攒了半年的私房钱。她说:“嘉祺,好好干,别给妈丢脸。”他当时点头,心里想的是,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但现在,他连自己能不能留下都不知道。
更别说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了。
下午的舞蹈课,金在勋教了《破晓》的第二个八拍。动作更难,需要更强的核心力量和平衡感。
马嘉祺在做一个旋转动作时,摔倒了。不是普通的摔倒,是整个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肩膀先着地。
剧痛。
他躺在地上,眼前发黑。
“马嘉祺!”有人喊他。
是丁程鑫。他冲过来,蹲下。
“哪里疼?”
“肩膀……”
金在勋走过来,看了一眼。
“脱臼了。别动,我帮你复位。”
他按住马嘉祺的肩膀,一推,一拉。
“咔嚓”一声。
疼痛达到顶峰,然后迅速缓解。
“好了。”金在勋说,“只是轻微脱臼,复位了。但今天不能再练了。去医务室检查一下。”
李飞带马嘉祺去医务室。医生检查后,说是轻微脱臼,韧带有点拉伤,建议休息三天。
“三天?”马嘉祺急了,“我不能休息,我……”
“你必须休息。”医生说,“否则可能变成习惯性脱臼,那就麻烦了。”
回宿舍的路上,马嘉祺低着头,像打了败仗。
“又废一个。”刘耀文小声说。
“闭嘴。”丁程鑫说。
宿舍里,马嘉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里。张真源在医院,用危险的偏方。他在这里,脱臼,要休息三天。他们两个,像是难兄难弟,在泥潭里挣扎。
“马哥。”宋亚轩坐到他床边,“我给你写了首歌。”
“什么歌?”
“关于摔倒的人。”宋亚轩拿出手机,播放一段demo。
简单的吉他伴奏,清澈的嗓音:
“他们说天空很高/但我伸手只摸到灰尘/他们说路在脚下/但我每步都踩在刀刃/我摔倒/我流血/我爬起来/然后再摔倒/但这一次/我学会了在摔倒时/看星星。”
马嘉祺听着,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谢谢。”他说。
“不客气。”宋亚轩说,“其实,这首歌是写给所有人的。写给张真源,写给你,写给我自己。写给所有在黑暗里摔倒,但还在看星星的人。”
晚上,马嘉祺接到张真源的电话。
“马哥,我听李老师说你受伤了。”
“嗯,脱臼,休息三天。你呢?那个偏方……”
“我用了。”张真源的声音很平静。
“你疯了?!万一……”
“我知道。但今天用了之后,膝盖确实消肿了。那个老头说,连续用七天,我就能下地走路。”
“副作用呢?”
“老头没说。但我问了,他说,可能是以后阴雨天会疼,可能是老了以后关节炎,可能是……缩短寿命。但我不怕。马哥,如果我能在舞台上站一年,哪怕以后少活十年,我也愿意。”
马嘉祺说不出话。
“马哥,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练。你说过要教我的,不能反悔。”
“我不反悔。”
“那就好。马哥,我妹妹今天打电话了,说她们学校要开运动会,她报了一百米。她说,等她跑赢了,让我回去给她买奖品。我说,好,哥一定回去。但我知道,如果我被淘汰了,我没脸回去。所以,我必须留下。必须。”
电话挂断了。
马嘉祺握着手机,很久。
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灯火通明,但那些光,照不进这个小小的房间,照不进他们心里的黑暗。
他想起了王总的话:“良心是奢侈品。”
也许王总是对的。
在这个地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良心,自尊,健康,甚至生命。
但,如果舍弃了这些,活下来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十天。
十天后,张真源会回来,或者不会。
而他们,要继续训练,继续挣扎,继续在这个焚化炉里,寻找一线光。
哪怕那光,是燃烧自己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