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凌晨两点零三分。
雨势并未减弱,反而愈发磅礴,敲打着窗玻璃,像是千万只不知疲倦的手指,急促地催促着什么。
宿舍楼早已熄灯,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窗外路灯在水幕中晕开一圈圈惨淡的光。
卧室内,空气凝滞如水银。
苏净瓷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早已进入深眠。
然而,在她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正以极细微的幅度缓缓转动,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与气流变化。
她没有锁门。
那扇通往走廊的门,虚掩着,像是粗心大意的遗忘,又像一个无声的邀请。
就在门板与地面那不足一指宽的缝隙下,一道由银粉混合着特制香灰的细线,沿着门框的轨迹,被小心翼翼地撒成一个半圆。
这道灰线在黑暗中毫不起眼,与积年的尘埃别无二致。
而在门把手的内侧,她用指腹涂上了一层极薄的薄荷油。
这不是普通的提神精油,而是由守墓人家族秘法萃取的“凝露草”汁液,无色无味,却对阴寒之气有着极为敏锐的反应——一旦接触,便会瞬间凝结成霜。
枕头下,她的右手正紧紧攥着一把冰冷的桃木匕首。
匕首不过一掌之长,样式古朴,刀身上刻着两个篆体小字:“断念”。
这并非凡物,而是她成年时家族所授的法器,刀刃在过去七十二小时里,始终浸泡在以数种至阳草药和无根之水调配而成的“缚神露”中,锋芒内敛,却能斩断虚妄。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以她自己为诱饵,精心布置了整整一夜的陷阱。
她赌他会来。
赌他那偏执到病态的占有欲,在计划被公然破坏后,绝不会允许她安然入睡。
他一定会亲自来,确认她这个“猎物”的状态,宣示他的主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到极致的橡皮筋,紧绷着,濒临断裂。
两点十七分。
门轴处传来一声比耳语还要轻微的转动声,那声音并非金属摩擦,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仿佛骨骼错位的粘滞感。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
一团浓稠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影,从门缝中渗了进来。
他的人形轮廓在黑暗中缓缓凝聚,黑袍的下摆无风自动,悄无声息地悬浮在离地半寸之处。
一股混合着雨水湿气、陈年檀香与淡淡血腥味的阴冷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室温骤降。
黑袍人径直走向苏净瓷的床前,像一个巡视领地的君王。
他低头俯瞰着她“熟睡”的脸庞,在黑暗中静立了片刻,似乎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收入囊中的藏品。
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
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在他的指尖凭空燃起,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寒光。
那火焰没有温度,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苏净-瓷眉心的刹那——
异变陡生!
门缝下的那圈香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骤然亮起一道银白色的微光!
门把手内侧,那层透明的薄荷油在阴气的侵蚀下,迅速凝结出一层细密的、宛如冰晶的白霜!
两个警报同时触发!
苏净瓷猛然睁开双眼,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迷糊的眼眸,此刻清亮如寒星,没有一丝睡意,只有冰冷的算计。
“唰!”
枕下的桃木匕首瞬间抽出,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横于胸前,浸透过“缚神露”的锋刃,正对着黑袍人的心脏位置。
“你每次来,都走同一扇门,”她的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无比,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嘲讽,“是不是太相信自己的权限了?”
黑袍人的动作瞬间停滞。
他指尖那团幽蓝的火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旋即熄灭。
他僵硬地低下头,视线落在地面那道发光的灰线上。
那由香灰勾勒出的轨迹,并非简单的半圆,而是一座结构复杂的、倒置的钟楼轮廓——江城大学的标志性建筑,也是“镇灵眼”阵法核心的阳面图腾。
而她画的,是反阵图。
黑袍人终于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动作”——他后退了半步。
那一步落地无声,但他的身影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
就是现在!
苏净瓷抓住他被反阵图震慑心神的瞬间,手腕一翻,整个人如狸猫般翻身下床。
她没有用匕首去攻击他,而是将刀尖对准了床脚旁一道不起眼的地板缝隙,狠狠刺入!
“坤为地,艮为山,锁四方,禁八荒——敕!”
她口中飞速念出“禁行咒”的最后一句咒诀。
随着匕首完全没入地板,整间屋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成了胶质,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以那柄“断念”匕首为中心,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流在地板下迅速蔓延,与门下的反阵图遥相呼应,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针对灵体的封闭囚笼。
两点二十四分。
被困在囚笼中心的黑袍人,身影开始剧烈地扭曲、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黑白影像。
他似乎想挣脱,却被无形的墙壁死死按在原地。
他缓缓抬头,兜帽下的黑暗中,似乎有两点红光亮起。
他张开嘴,发出的却不再是单一的声音,而是一种由数十个、甚至上百个不同声线混合而成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重叠音:
“你……你以为……这样就……困住的是我?”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电流般的杂音。
“被……被困住的……是你自己……”
话音未落,隔壁床铺上,一直睡得很沉的林小满忽然在梦中翻了个身,发出一串含混不清的呓语:
“……他又来了……别……这次别让他进我梦里了……”
苏净瓷的瞳孔骤然一缩!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黑袍人带来的阴气更让她遍体生寒。
原来……他早就通过室友的梦境,在她的“安全屋”里,建立了一条备用的通道!
他今夜走正门,或许根本不是傲慢,而是又一次的试探,试探她究竟藏了多少底牌!
两点二十六分。
黑袍人的身影在重叠音的尾声中,彻底溃散成一缕缕黑烟,融入了凝固的空气里。
房间的压力骤然一松。
然而,就在他消失的同一刻,那扇被苏净瓷刻意虚掩的宿舍门,门上的黄铜圆环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震,发出了一声清脆、沉闷,却又极富穿透力的响声。
这声音,不像敲门,更像是一声宣告。
苏净瓷身体一晃,喘息着扶住墙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刚才的禁行咒几乎耗尽了她积攒的所有心力。
她听见窗外,那无尽的雨声中,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边,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赞许。
这场交锋,她赢了,却又像输得更彻底。
她守住了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领地早已被敌人渗透得千疮百孔。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苏净瓷一夜未眠,双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她在拔出地板上的“断念”匕首后,打开了宿舍门。
门缝下,那道香灰已经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滩普通的灰烬。
而在灰烬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烧焦了边缘的纸片,像是从某封信上撕下的一角。
她弯腰捡起,纸片上残存的字迹是用血写就的,笔锋凌厉,几乎要划破纸背:
“……七日后……南三阶……开眼……”
陵渊的战书。
他不再满足于暗中的窥视和试探,他直接给出了下一次交锋的时间、地点和目的。
苏净瓷回到书桌前,将那张小小的纸片,用一枚图钉,牢牢按在了房间中央那块巨大白板的最中心。
她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将那个日期重重地圈了出来。
然后在纸片下方,她一笔一划,用力写下三个字:
“好,我等你。”
七天。时间不算充裕。
她凝视着白板上错综复杂的线索图,心中一个计划开始成形。
这个计划需要一些特殊的“道具”和权限,而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能轻易得到的。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看来,有些麻烦事,必须先处理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