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净瓷的呼吸凝滞在喉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那镜中的“她”嘴角扬起的弧度,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从容——那是陵渊惯有的表情,冷酷、俯视、掌控一切。
可此刻,它竟从自己的脸上浮现出来,如同灵魂被篡改,意识被覆盖。
她猛地闭眼,再睁,镜中影像未变。
那个“她”依旧站在原地,嘴角微翘,眼神却空洞得像一口枯井,映不出光,只吞没光。
“不是我……那不是我!”她在心里嘶吼。
可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指甲边缘的幽蓝光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从指尖爬向指节,如同某种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林小满手中的镜子“啪”地掉在地上,碎裂声刺破死寂。
她踉跄后退,嘴唇哆嗦:“净瓷……你的眼睛……你的……瞳孔是黑的!全黑的!”
苏净瓷冲到穿衣镜前,几乎贴上面镜。
她瞪大双眼——虹膜确已褪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墨色,宛如两潭通往冥界的入口。
而更可怕的是,当她眨眼时,镜中的“她”并未同步——它多眨了一次,像是在测试这具躯壳的响应延迟。
“认知替换……已经开始。”她咬牙,舌尖再次被咬破,血腥味让她短暂清醒,“我还在这儿,我还活着。”
她转身扑向书桌,翻出父亲留下的《镇灵手札》残卷,手指颤抖着翻到“镜劫·反噬篇”。
泛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一段咒文,旁边批注是父亲熟悉的字迹:**“若见己影异动,速诵‘九宫归心咒’七遍,辅以阳火照面,可暂缓侵蚀。”**
她立刻盘坐于地,双手结印,闭目低诵:
“天有九星,地有九宫,吾魂居中,不受邪通……”
每念一句,眉心便传来一阵灼痛,仿佛有烙铁在皮下翻滚。
但她不敢停。
第七遍将尽,额角渗出血丝,混合着冷汗滑落。
她猛地睁开眼,冲向阳台。
正午残留的阳光虽已西斜,但仍存余晖。
她撕开衣领,将胸口悬挂的青铜古镜高举过头——那是苏家代代相传的“照心鉴”,据说是用昆仑山日出第一缕光照淬炼而成,专破虚妄之相。
阳光落在镜面,反射出一道金光,直射她面部。
刹那间,她听见一声凄厉尖啸——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她自己的喉咙里发出!
那声音不属于她,更像是某种寄生体在被灼烧时的哀嚎。
她强忍剧痛,持续让金光扫过双眼、额头、咽喉。
三分钟后,她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再看镜中,瞳孔终于恢复了部分褐色,指甲上的幽蓝也退至指尖。
她活下来了。至少,暂时。
但这场胜利代价沉重。
她知道,下一次侵蚀会更快、更深。
陵渊已经找到了她的精神裂缝,正通过“镜劫”术法一点点置换她的自我认知。
下一次,可能就不再是多眨一次眼,而是她说出他想说的话,做出他想做的事——直到某一天,真正的苏净瓷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披着她皮囊的傀儡。
她必须反击。
深夜十一点二十三分,宿舍楼陷入沉睡般的寂静。
苏净瓷戴上手套,取出铅盒中那面被“破妄盐”灼伤的手持镜。
镜面焦黑斑驳,仍残留着昨夜腐蚀的痕迹。
她将一滴自己的血滴在镜面上。
血珠滚动,未被吸收,反而在镜面形成一层薄薄的膜。
突然,血膜中央浮现出三个扭曲汉字:**“他在等。”**
她心头一震。这不是预兆,是回应。
这面镜子已不再是普通媒介,而是成了连接她与陵渊之间的“信道”。
每一次使用,都会加深绑定;但若善用,或许也能逆向追踪。
她取出一枚铜钱,用雄黄粉涂抹全身,在中央刻下“反”字。
这是“逆窥术”的关键道具——以自身精气为引,借邪器反探其主。
她将铜钱贴于镜背,低声念咒:
“阴借阳形,我借汝径;今以吾血,逆溯其名!”
铜钱骤然发烫,镜面血膜沸腾般翻涌,画面扭曲重组——
她看到了一条幽暗长廊,两侧立着无数面古镜,每一面都映出不同年代的女子身影:汉服、唐裙、清装……她们皆穿着素缟,跪拜于地,头顶悬浮着同一把黑伞。
而在长廊尽头,一道修长身影伫立不动。
黑袍曳地,云纹暗闪,手中握着一支玉质判笔,正缓缓书写于一本无字帛书之上。
每写一笔,苏净瓷的心脏就狠狠一缩,仿佛那笔画正刻在她的命格之上。
她屏息凝神,试图看清他的脸——
可就在那一瞬,那人似有所感,缓缓抬头。
她只看到一双眼睛。
漆黑如渊,却燃着两点猩红,如同地狱深处的烛火。
那目光穿透镜面,直刺她灵魂深处。
“你来了。”他的声音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她脑中震荡,“我等你很久了。”
苏净瓷猛然推倒镜子,铜钱炸成碎片,手掌被割出血痕。
她剧烈咳嗽,鼻腔流出带着铁锈味的液体——那是精神反噬造成的内伤。
但她笑了。
因为她终于确认了一件事:陵渊并非无所不能。
他需要仪式、需要媒介、需要时间完成“镜劫”。
而最重要的是——他渴望她主动踏入陷阱。
这说明,他无法强行吞噬她,至少现在不能。
她还有机会。
凌晨三点十七分,她写下三封密信,分别藏于图书馆古籍区第三排第七架《山海经正义》夹层、校医院药柜最底层的“安神丸”瓶内,以及父亲墓碑底座暗格。
信中记录了“镜劫”的全部细节、她的应对策略,以及一个大胆的假设:**陵渊的本质,并非人类,而是某种依附于“死亡崇拜”的古老意识体,靠吞噬宿主的记忆与情感维系存在。
**
她还列出了一份名单——七位曾接触过类似镜子事件的学生,其中三人已失踪,两人精神失常,一人自杀。
所有案件都被校方压下,列为“心理问题”。
她决定公开这些信息。
清晨六点,校园论坛“南舟BBS”突然出现一篇匿名帖:
标题:《关于最近频繁出现的“镜中异象”——我不是疯子》
内容长达五千字,逻辑严密,证据详实,附有多张监控截图、符咒照片、以及一段经过处理的音频——正是那晚火焰中传出的“你怕了吗?”
帖子迅速引爆舆论。
有人嘲笑她是“玄学女巫”,也有人惊恐地留言:“我也见过!上周洗澡时,镜子里的我多笑了一下!”
更有心理学教授发文质疑其真实性,称其为“集体癔症诱导案例”。
但苏净瓷不在乎。
她要的不是相信,而是关注。
越多目光投向这件事,陵渊的力量就越难扩散——邪祟惧光,尤惧众目所视。
中午十二点,她收到一条陌生短信:
【别再写了。你会毁掉你自己。】
号码归属地为空。
她冷笑,回复:【那你来阻止我啊。】
下午四点,林小满突然冲进宿舍,脸色惨白:“净瓷!你快去看公告栏!陈导……陈导死了!”
苏净瓷赶到教学楼,只见人群围聚。
公告栏上贴着一张打印纸,是陈导昨晚发布的课程通知。
可此刻,纸上文字竟自行变化,墨迹如活虫般蠕动重组,最终形成一行血红色的大字:
而陈导的尸体在办公室被发现,双眼被挖出,眼眶中各放了一面小圆镜,镜面朝外,映出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一张是他自己,另一张,赫然是苏净瓷!
警方介入,封锁现场。
但苏净瓷看得清楚:那不是谋杀,是献祭。
陵渊正在构建完整的“镜祭仪式”,而每一位知情者,都是他棋盘上的祭品。
她回到宿舍,取出最后一件法宝——父亲遗留的“魂灯”。
一盏青铜小灯,内芯由百年鬼木制成,燃料是亲人骨灰混合心头血。
点燃它,可短暂唤醒逝者残念,但使用者将承受等量的精神撕裂之痛。
她割破手指,滴血入灯芯。
火苗幽绿燃起,屋内温度骤降。
一个模糊身影浮现眼前——身穿旧式中山装,面容慈祥而疲惫。
“爸……”她哽咽。
“小瓷,你不该点燃它。”男人叹息,“他已经盯上你很久了。”
“他是谁?到底是谁?”她泣问。
“他不是人。”父亲摇头,“他是‘守陵者’,是千年来靠吞噬执念存活的意识聚合体。我们苏家,是最后一任‘守镜人’。你母亲……也是被他带走的。”
“那我该怎么办?”
“毁掉所有的镜。”他声音渐弱,“尤其是……你心里那面。”
话音未落,魂灯熄灭。
苏净瓷瘫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
但她明白了。
真正的战场,不在宿舍、不在天台、不在论坛。
而在她的大脑,在她的记忆,在她每一次怀疑“我是谁”的瞬间。
陵渊不怕她反抗,只怕她觉醒。
于是,她做了一件最疯狂的事——
她将那面手持镜重新摆回桌上,正对床铺。
每天清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盯着镜中的自己,反复默念:
“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我的名字是苏净瓷。”
“我不属于你。”
她在和自己的倒影作战。
而每一次对话,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一周后,镜中的“她”不再微笑。
只是静静看着她,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