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按下发送键——没有反应。
再试一次，依旧如此。
仿佛整个空间的信号都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蛮横地截断了。
手机屏幕漆黑如镜，映出她苍白的脸。
苏净瓷靠在墙角，指尖微微发颤，耳边回响着昨夜钟楼里那三声清晰的叩击。
逃？
往哪里逃？
这座校园早已不是她熟悉的场所，而是被某种古老规则悄然浸透的祭场。
可就在这死寂中，一个念头如星火燃起：**既然他需要“名契”来合法降临，那仪式的规则，便也是我的盾与矛。
**
《镇灵手札》曾载：“缔约之前，神人互为窥者。”——凡人不得直视神容，但若以禁术反溯信物本源，亦属“天理默许之隙”。
代价惨烈，却非绝路。
她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将恐惧压进肺腑深处。
恐惧是无用的毒药，而家族传承的知识，才是她此刻唯一的解药。
她没有再做任何无谓的尝试，而是熄了灯，静坐于黑暗中，任由时间流淌。
当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向凌晨两点整，她动了。
她快步走向衣柜，取下那个跟随了她十多年的青光铜铃。
这并非凡物，而是祖母留下的“子母铃”，外壳为器，内藏玄机。
她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地刺入铃铛腰身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暗孔，轻轻一撬，铜铃应声裂成两半。
内里没有铃舌，只有一片被细密符文包裹、薄如蝉翼的乳白色兽骨。
——“窥冥片”。
《镇灵手札》中记载，此物承载上古异兽残存执念，能短暂映照出沾染其气的存在所遗留的阴气烙印。
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禁术，稍有不慎，使用者的魂魄便会被对方残留意志顺藤摸瓜，直接拘走。
但现在，她别无选择。
她取来一个素白瓷碗，倒入昨夜收集的无根晨露，指尖蘸取朱红辰砂，在清澈的露水中迅速搅动，绘成一个微缩的符阵。
随后，她将那枚“窥冥片”小心翼翼地浸入碗中，又将那枚刻着“陵”字的青铜门环，端正地置于碗的正前方。
最后一支蜡烛点燃时，烛芯“啪”地轻响，溅起一粒猩红火星，落在她手背上，带来一丝灼痛。
她不动，任那痛感提醒自己仍在这具躯壳之中。
“逆观三角阵”，以自身灵力为引，强行窥探神祇信物所关联的本体一隅。
（母亲临终前烧毁了大部分手稿，唯独这一页被她偷偷拓了下来——她说，这是家族最后的底牌，也是最不该触碰的深渊。
）
苏净瓷盘膝坐定，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吐出的音节古老而晦涩。
随着她的吟诵，三支烛火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最短的那支火苗暴涨，最长的那支则迅速萎缩。
她死死盯着三朵火焰的顶端，额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鼻尖萦绕着辰砂燃烧后特有的腥甜气息，耳畔似有低语从虚空传来，像锈铁刮过骨头。
当三朵火焰的高度在某一瞬间诡异地齐平时，碗中的辰砂水猛然旋成一个漩涡，“窥冥片”自水中浮起，悬停半空。
骨片之上，一团模糊的影像扭曲着成形。
依旧是那座宏伟而死寂的黑色石殿，但这一次，视角仿佛被强行拉近了。
高高的御座上，那个戴着冕冠的男子身形轮廓清晰了些许。
他并未注视任何方向，只是将右手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指尖正一下、一下地轻叩着桌面。
那节奏……与前三夜的敲门声，分毫不差。
就在影像即将溃散的瞬间，苏净瓷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清了，在那只骨节分明、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右手上，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道狰狞的旧疤。
疤痕形状奇特，如同一条蜷曲的小蛇，深深烙印在皮肤之下，仿佛还在缓慢蠕动。
一股寒意自尾椎窜上脊背，指尖冰凉如坠雪窖。
她立刻终止法术，同时按下了身旁早已备好的录像设备开关。
影像消失，窥冥片“啪”地一声裂成数块，掉回碗中，化为齑粉。
苏净瓷脸色煞白，却顾不上灵力透支带来的阵阵眩晕和胃部翻涌，立刻回放录下的短暂画面，将那一帧无限放大。
没错，是蛇咬般的伤痕。
清晨六点三十分，天光微亮。
苏净瓷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翻开那本《镇灵手札》，直接跳到书末的“历代城隍录”篇章。
她不需要从头查起，那个地理位置，那个“陵”字，早已将范围缩小到了极致。
指尖划过一行行记载着神祇名讳与司职的朱批，最终，她停在了“江陵城隍·陵渊”的条目下。
画像早已模糊不清，只余一个穿着官袍的轮廓，但旁边的文字描述却清晰无比：“……千年前受天敕封，镇江城大学地底镇灵眼，监察封印，统御阴吏……其右手掌曾为噬魂蛊所伤，愈后留痕，永不得消。”
就是他。
苏净瓷的心脏重重一跳，她终于知道了那个纠缠自己、即将与自己缔结“名契”的存在，究竟是谁——镇守此地的正神，陵渊。
然而，当她的目光移到条目末尾，一行血红色的警告让她遍体生寒。
“凡人直视其真容者，魂为之摄，身为之奴。”
原来如此。
他并非不能现出真身，而是不屑，或是不愿。
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住神明的凝视。
所以他才一直以黑袍阴影的形态出现，所以他才需要“名契”这种仪式，将她“合法”地拉入他的领域。
逃是逃不掉了。
既然对方是神，是这片土地规则的制定者之一，那任何物理层面的躲藏都毫无意义。
苏净瓷缓缓合上手札，眼中最后的一丝慌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不再想如何躲避召唤，而是要反客为主，设一个局，逼他以“实体”降临。
一个能被看见、被记录、被分析的实体。
中午十二点，阳气最盛之时。
苏净瓷将一个巨大的陶盆搬到寝室正中央，盆底铺满晶莹的糯米。
她将那枚青铜门环郑重地放入米中，再用一块崭新的红布将整个陶盆覆盖。
一个简陋却要素齐全的“迎神祭坛”便完成了。
这还不够。
她拿出早已备好的朱砂和符笔，在寝室的四面墙壁上，一笔一划地书写起繁复的“顺服咒文”。
但她刻意在其中留下了几处致命的错漏。
例如，她将一句“恭迎城隍尊神降临”，悄悄改成了“恭迎城惶尊神降临”。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隍”为神，“惶”为恐。
神明最重尊卑与仪式。
对于陵渊这种存在了千年的古老神祇而言，这种低级的、亵渎般的错误，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他若察觉，必然会亲自降临纠正这不敬之举。
做完这一切，苏净瓷最后检查了一遍藏在阳台那个经过改装的、内部贴满隔音材料的大储物箱。
她钻了进去，只留一个针孔摄像头正对着寝室中央的祭坛。
她要亲眼看看，这位城隍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午夜。
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寝室内的空气陡然变得粘稠而冰冷，呼吸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陶盆上的红布无风自动，紧接着，那枚深埋在糯米中的青铜门环骤然升温，红布“轰”的一声，竟从内部自燃起来！
火焰幽绿，噼啪作响，热浪扑面而来，烤得她藏身处的木板发出细微的开裂声。
那个高挑的黑袍身影，准时出现在祭坛前。
他似乎对这个简陋的祭坛颇为意外，兜帽下的阴影微微偏转，扫视着墙上的咒文。
她透过镜头看到，空气中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仿佛连光线都在扭曲颤抖。
他抬起手，似乎想直接揭穿这场拙劣的伪装，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惶”字上时，动作戛然而止。
一股恐怖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压得她胸口闷痛，耳膜嗡鸣不止，摄像头画面剧烈抖动，传出高频的电流嘶鸣。
“惶？……”一个低沉到仿佛能让骨骼共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意，“……你不敬。”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团纯黑的影子开始剧烈翻涌、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片虚无中挣脱出来。
黑袍的轮廓开始变得凝实，显露出衣袍下真实的肌理，兜帽的阴影向上退去，一个线条凌厉的下颌和苍白的嘴唇，正在缓缓变得清晰。
苏净瓷屏住呼吸，指尖紧扣监控按钮，心跳如雷贯耳。
就是现在！
然而，就在摄像头即将捕捉到他完整面容的前一秒——
“啪！”
整栋宿舍楼的电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拉下，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备用电源在延迟了足足五秒后才堪堪启动，昏黄的应急灯亮起。
当光明再次降临，寝室里除了陶盆中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和静静躺在灰烬中央的青铜门环，再无他物。
那个身影，消失了。
苏净瓷冲出储物箱，第一时间抢过设备，回放录像。
视频在断电的瞬间卡死，最后一帧画面，恰好定格在他左眼睁开的刹那。
那是怎样的眼睛？
深不见底的瞳孔中，一簇幽蓝色的火焰，正在静静跳动，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冥火，无声燃烧着千年的孤寂与威严。
凌晨一点。
苏净瓷正对着那张定格的截图，试图分析出更多信息时，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动。
一封没有任何发件人信息的邮件。
附件是一个音频文件。
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她自己的。
那是在钟楼里，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我想看看你是谁。”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
那个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仿佛贴着她的耳膜，一字一句地说道：
“现在，我也想看看你了。”
苏净瓷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向窗外。
清冷的月光下，主教学楼顶层，那座废弃钟楼的阁楼窗口，一道熟悉的黑袍身影再次静静伫立。
他手中，正握着那枚本该躺在寝室陶盆里的青铜门环，对着她宿舍的方向，轻轻叩击着斑驳的窗框。
一声，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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