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叫我名字了？

转移，是绝无可能的。它背后的那个存在，已经将她牢牢锁定。

深夜十一点整，寝室的灯早已熄灭——黑暗浓得像浸透墨汁的绒布，沉沉压在眼皮上；空气里浮动着旧书页与樟脑丸混合的微苦气味，凉意顺着脚踝爬升，皮肤泛起细小的颗粒。

苏净瓷放弃了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转而执行备用方案。

她从衣柜深处拖出一个塞满了旧衣物的行李袋，将其在床上堆叠出一个人形轮廓——布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哑响，像蛇尾扫过水泥地；指尖触到几件毛衣内衬，粗粝而微潮。

她拔下自己几根长发，小心翼翼地缠绕在枕头上，最后，将那张印着自己照片和名字的校园卡，轻轻放在了“替身”的枕边。

这办法是奶奶教的——“名字、气息、形貌，三者合一，鬼物初来，难辨真假。”当时她还以为只是老人讲古，没想到真有一天要用上。

一个简单的虚影替身阵。

它骗不过高明的存在，但足以在短时间内混淆气息，为她争取宝贵的观察时间。

做完这一切，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枚边缘泛着青光的铜铃，这铃铛是祖母留下的遗物，对阴气的波动极为敏感——铃身冰凉刺骨，握在掌心时，仿佛有细针沿着指缝游走。

她将细绳穿过铃铛顶端的小孔，轻轻系在寝室门内侧的把手上，确保任何从门外传来的能量扰动，都会第一时间引发它的反应。

最后，她整个人缩进阳台与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刚好能将她的身形完全遮蔽——后背紧贴冰凉的瓷砖，寒气透过薄衣渗入脊椎；头顶悬着半截剥落的墙皮，簌簌掉下的白灰落在她额角，带着干燥的土腥味。

她扯过一块防水的油布盖在身上，这种布料经过特殊处理，能最大限度地隔绝人体散发出的阳气和活人气息——布面粗糙如砂纸，裹住全身时发出低沉的“噗”一声闷响，像活物吞咽。

万事俱备，她屏住呼吸，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彻底融入了深夜的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无数只手在轻抚着这栋沉睡的建筑；远处偶尔传来水管胀缩的“咯吱”轻鸣，又迅速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凌晨一点十二分。

叮铃——

那声响动，清脆得仿佛直接敲在苏净瓷的心尖上，耳膜嗡嗡震颤，舌尖泛起一丝铁锈味。

门把手上的铜铃，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无风自响。

她透过油布的缝隙，死死盯住房门的方向——视野被布纹切割成模糊的网格，门缝底下，一缕比墨汁还要浓稠的黑色雾气，正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

那雾气没有形态，却带着生命般的律动，在冰冷的地板上汇聚、蠕动，最终缓缓升腾，凝聚成一个高挑的黑袍人形。

他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仿佛已经在这里站了千年——袍角垂落处，空气微微扭曲，像隔着烧红的铁板看景物；一股陈年棺木混着冷雨的腥气，悄然漫过鼻腔。

他没有四处探查，而是径直将脸转向床上那个熟睡的“替身”，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有一双眼睛在审视着那张校园卡。

一个低沉、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室中响起，却诡异地穿透了墙壁和玻璃，精准无误地传进了阳台夹角处苏净瓷的耳中。

“苏净瓷，出来。”

一瞬间，苏净瓷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耳道内骤然失压，耳膜向内凹陷，眼前视野边缘泛起青灰色光斑。

他叫我名字了？

他知道我在这里！

这不是寻常的阴气感应，这是一种更高级的、近乎全知的锁定。

她紧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右手已经悄然探入怀中，掌心紧紧攥住了一小包颗粒状的“断梦砂”——砂粒硌着掌心，粗粝而灼热，像握着一小把烧红的蚁卵。

然而，黑袍人并未有下一步的逼近。

他只是静立片刻，缓缓抬起了苍白的左手。

下一秒，被苏净瓷放置在床头柜上的那枚青铜兽首门环，自行浮起，悬停在半空中，逆时针旋转了整整三周。

每一次旋转，空气中都会荡开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涟漪——她颈后汗毛根根倒竖，仿佛被无形的冰刃刮过。

三周之后，它“啪”的一声，落回了原位，正面朝上，兽口大张，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做完这一切，黑袍人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迅速淡化，最终彻底消失。

走廊外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他从未出现过——连风声也停了，只剩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颅骨内沉重撞击。

苏净瓷在原地又僵持了二十分钟，确认那股令人窒息的阴气彻底散去后，才掀开油布，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

她第一时间冲到床头柜前，拿起那枚门环。

入手冰冷，却不再有之前那种主动伤人的活性——金属表面凝着一层薄霜，指尖触之，竟微微粘滞。

她迅速将其翻转过来，瞳孔猛地一缩。

在门环背面那个深刻的“陵”字下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极细的划痕。

那划痕虽浅，却笔锋凌厉，隐约可见一个古篆体“瓷”字的起笔雏形——边缘泛着幽微的青芒，像一道未愈合的活体伤口。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她冲到书桌前，发疯似的翻开那本厚重的《镇灵手札》。

“名字……名字相关的术法……”她一页页快速翻动，指尖划过“摄魂术”“呼名禁咒”，却都不是。

直到她在“神物篇”边缘瞥见一行几乎褪色的朱砂小字……

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最终停留在一行用朱砂批注的小字上。

“名契相引：神明执信物，呼凡人名，三日不应，则刻其魂名于器。一划为始，三日成契。契成之日，魂身归所召，不可逆。”

原来如此。

对抗、躲避、封印，全都是错的。

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回应，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仪式”。

从他知晓她名字的那一刻起，这个强制性的契约就已经开始。

七十二小时，如果她不能在此之前破局，她的名字就会被完整地刻在门环上，届时，她将像一个被提线的木偶，身不由己地被拖入那个未知的深渊。

次日上午，天色阴沉——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教学楼檐角，空气湿重得能拧出水来。

苏净瓷顶着黑眼圈，以查阅资料为名，进入了学校的安保中心。

她熟练地调取了昨晚宿舍楼外围的所有监控录像，特别是红外热感应系统的记录。

很快，她发现了异常。

就在凌晨一点十二分前后，整栋阴冷的宿舍楼中，只有一个地方记录到了持续且稳定的高温源——位于主教学楼顶层，那个早已废弃的钟楼阁楼的窗口。

那是一个固定的点，像一只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宿舍。

她立刻回到图书馆，调出江城大学的建筑总图纸，确认了那个位置。

钟楼，早已被校方列为禁入区域。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她交出一份伪造得足以乱真的调查申请——陈导的电子签名和红章都是老手艺了，对付后勤处绰绰有余。

拿着这份以假乱真的申请表，她准备前往后勤处办理钥匙。

途中，她竟迎面撞上了正要去开会的陈导。

陈导看到她，温和地笑了笑，目光在她手里的申请表上不着痕迹地扫过，随即说道：“是去钟楼吗？那边电路老化得厉害，注意安全，小心触电。”

苏净瓷心中一凛，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呆萌无害的表情，乖巧地点头：“谢谢老师提醒，我会小心的。”

下午三点十四分，苏净瓷成功拿到了钥匙。

她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勘探包，里面装着改装过的强光手电、一瓶高浓度盐晶喷雾，以及一支高敏度录音笔。

她独自一人，踏入了那座尘封已久的钟楼。

盘旋的楼梯上积满了灰尘，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埃——灰雾钻进鼻腔，引发一阵压抑的痒意；脚下木阶呻吟着，发出朽木断裂前特有的、绵长而空洞的“吱呀”声。

她攀至顶层阁间，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杂着陈年檀香和霉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檀香甜腻中裹着尸蜡般的冷腥，霉味则像湿透的棉絮堵在喉头。

阁楼中央的地面上，布满了早已熄灭的香灰痕迹，虽然凌乱，但苏净瓷还是一眼辨认出，那是一个残缺的“镇魂七星阵”的布局。

她心中一动，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仔细搜寻，果然找到了一小截被踩灭的檀香。

她将香头凑到鼻尖轻嗅，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这是地府公务专用的“通冥香”，凡人根本无从获取；香气入鼻刹那，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闪过半秒血色幻影。

就在她将这半截香小心翼翼地装入证物袋时，一个清晰的脚步声，突兀地从她身后响起。

一步，两步……共七步。

不疾不徐，仿佛踩在人的心跳节点上，最后停在了离她后背不到一米的地方——后颈汗毛倏然绷直，皮肤泛起鸡皮疙瘩，仿佛有冰冷的视线正一寸寸刮过脊椎。

苏净瓷猛然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阁楼里死寂一片，只有风从破损的窗棂吹过的呜咽声，像婴儿在墙缝里抽泣。

但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放在一旁的录音笔屏幕上，声波监测条出现了一个剧烈的峰值。

她立刻拿起录音笔，按下回放。

耳机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赫然还有一个极低、仿佛贴着耳廓的语声被清晰地捕捉了下来：

“你逃不开命。”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耳道内嗡鸣加剧，仿佛有冰水正缓慢灌入。

她不敢再多留一秒，立刻将所有采集到的样本封存，狠狠咬破舌尖，用剧痛维持着灵台的清明，疾步撤离了这座不祥的钟楼。

临走前，她从包里抽出那块油布，迅速裹住装有通冥香的证物袋——至少不让它的气息在路上引来更多东西。

当晚八点，寝室里。

苏净瓷拉上了所有窗帘，用胶带封死了门窗缝隙，创造出一个绝对密闭的空间。

她将那半截通冥香置于一个铜制的小碟中，点燃。

她要冒险反向追踪这股气息的来源。

一缕诡异的青烟袅袅升起，没有散开，而是在空中凝聚成一片模糊的雾幕。

烟雾之中，一个短暂的画面一闪而过：那是一座宏伟的黑色石殿，殿内空旷而威严，高高的御座之上，坐着一个头戴冕冠的男子，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手中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两枚一模一样的青铜门环。

就在香头燃尽的刹那，苏净瓷猛地听见一个清晰无比的呼唤，近在咫尺。

“净瓷。”

不是录音，更不是幻觉。那声音，竟是从她头顶的正上方传来的！

她骇然抬头，天花板完好无损。

但就在她目光所及的白色墙面上，水珠凭空凝结，迅速汇聚，缓缓拼凑出三个湿漉漉的大字：

来见我。

苏净瓷浑身一颤，想也不想地将一杯水泼向铜碟，扑灭了最后的火星。

她猛地拔掉房间总闸，切断所有电源，双手飞速结印，启动了她能布置的最强防御阵法——九宫隐。

做完这一切，她从床底摸出一个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电话，拨通了那个她发誓永不联系的号码——她摸了摸藏在床垫下的卫星电话，那是三年前离家时，祖父塞进她包里的最后通牒：“别用它，除非你已经死了半只脚。”

电话接通后，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话筒用摩斯电码的节奏敲击机身，发送出代表最高紧急事态的代码：“契启”。

信号……已经发出去了。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

仅仅两秒后，电话里传来“嘟”的一声长音，彻底陷入了死寂。

家族的支援被切断，现在，她只剩下自己，和那些流淌在血脉里、刻印在骨头上的最后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