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y的边界

第五章：

一诺直播掀起的风暴，在十分钟内就达到了台风级。

社交媒体热搜榜瞬间被“KPI恋爱”、“一诺 追求分析师”、“电竞圈新综艺？”等词条屠版。俱乐部的公关电话被打爆，经理的咆哮隔着三层楼都能隐约听见。

训练室里，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一诺下播后，顶着全网爆炸的舆论和队友们复杂的目光，倒是没什么忐忑，反而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揉着脖子走到小厨房找牛奶喝，只是在经过林小棠临时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久诚依旧戴着耳机，但没在游戏，而是在飞快地浏览着社交媒体的舆论风向，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地评估着每一条热评的倾向和潜在风险。偶尔，他的指尖会在某条过于离谱的猜测或恶意揣测上停留片刻。

梦泪把自己关在了队长办公室里，和公关部、管理层开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紧急语音会议。出来时，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周身的气场比平时更沉了几分。他径直走向林小棠的办公室，敲了敲门，进去，门再次关上。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而Fly，从听到一诺直播宣言那一刻摔了杯子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机屏幕上是巅峰赛的匹配界面，但他一局都没有开。他只是坐着，手指一下下敲着鼠标侧键，那频率透着一股压抑的躁意。当梦泪从林小棠办公室出来后，目光扫过训练室，在Fly身上停留了一瞬。Fly侧头避开，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训练室，把门摔得震天响。

“他去哪？”一诺咬着牛奶吸管，含糊地问。

久诚的目光从屏幕上抬起，望向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板，轻轻吐出一句：“泄压。”

所有人都认为，Fly是出去发泄怒火了。或许去健身房狂撸铁，或许去外面飙车，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消耗掉那快要满溢出来的不爽和“被牵连”的恼火。

林小棠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她晚上十点被迫离开俱乐部，去三个街区外的便利店购买紧急补给（咖啡和用于镇定情绪的特浓薄荷糖）时，完全没料到会遇见Fly。

更没料到会是那样的场景。

便利店角落的休息区，Fly穿着那件眼熟的黑色连帽衫，帽子没戴，头发有些凌乱。他面前放着杯喝了一半的关东煮纸杯，而他对面，坐着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看起来激动得脸都红了，正举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Fly的比赛高光集锦，其中一个女生手里还拿着笔和本子。

是在……签名？

林小棠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隐在货架后。这不符合她对“样本B”（Fly）的行为预测。根据模型，他在极端负面情绪下，应倾向于“回避社交”或“进行高强度体力活动”，而非“与粉丝进行温和互动”。

但她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那两个女生的兴奋点似乎并不全在Fly身上，她们手机屏幕时不时切换，嘴里叽叽喳喳问着：

“Fly哥哥，一诺哥哥晚上直播说的是真的吗？你们队真的来了个超好看的数据分析师姐姐？”

“那个KPI恋爱计划是什么呀？好好奇！”

“你们四个……真的都要配合吗？会不会很奇怪？”

Fly的眉头拧着，脸上没什么笑容，但出乎意料地，他没有不耐烦地走开或冷言相对。他靠坐在塑料椅里，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姿态甚至算得上放松，只是眼神里带着惯有的那种“别惹我”的锐利。

“小屁孩问那么多干什么？”他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很凶，但语气却奇异地没太多火气，“看你们的比赛去。”

“说说嘛！网上都传疯了！”女生不依不饶。

Fly沉默了几秒，拿起纸杯喝了一口汤，然后抬眼，目光扫过那两个女生，又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便利店玻璃窗外沉沉的夜色。

“是真的。”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分析师，KPI，都是真的。”

两个女生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不过，”Fly放下杯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痞气、又带着十足压迫感的笑，“网上那些瞎猜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综艺剧本、炒作套路，都是放屁。”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那两个瞬间安静下来的女生，一字一句地说：

“听着，我们‘巅峰时代’的人，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只会因为一件事——我们自己想不想，以及，对不对得起身上这身队服。”

“至于别人怎么想，”他靠回椅背，恢复那副懒洋洋又拽上天的模样，“关我们屁事。”

“那……一诺哥哥他说要追求分析师姐姐……”一个女生小声问。

Fly的眉心跳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着。”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些，却有种奇异的重量，“只要他承担得起后果，别影响训练和比赛。”

说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便利店白炽灯下投下一片阴影。“行了，签完了，赶紧回家写作业去，大晚上别在外面晃。”他抓过本子，龙飞凤舞地签下ID，递回去，动作干脆利落。

两个女生如梦初醒，红着脸道谢跑开了。

Fly站在原地，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揉了揉后颈，脸上闪过一丝疲惫。然后他才转身，走向冰柜，似乎想拿瓶水。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从货架后走出来的林小棠。

四目相对。

Fly的动作僵住，随即，那副刚在粉丝面前收敛起来的烦躁和尖锐，瞬间重新武装完毕，甚至更甚。他眼神冷下来，像看一个麻烦的源头。

林小棠手里拿着咖啡和薄荷糖，平静地回视。数据流在脑海中无声奔涌，试图解释刚才观测到的一切：他在维护团队的纯粹性，他在对外划清边界，他在……用他的方式，试图控制舆论对战队核心的侵蚀？ 这行为与他对“恋爱KPI”的极度厌恶存在逻辑矛盾。

“偷听？”Fly先开口，语气不善。

“公开场合，偶遇。”林小棠走到收银台结账，语气如常，“你在进行有效的对外舆情引导，虽然方式非标准化。”

“少拿你那一套分析我。”Fly跟过来，也拿了瓶水，重重放在柜台上，和她买的东西并排，“我不是在帮你，更不是在配合你那见鬼的KPI。我只是不想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脏了比赛的地方。”

“理解。”林小棠扫码付款，“效果上，你刚才的言论，比俱乐部准备了三小时的官方声明稿，更具传播力和‘真实感’。尤其是在你本人被视为‘最可能反对此计划’的背景下。这是一个有趣的样本。”

Fly被她这油盐不进、永远在“分析”的态度彻底惹毛了。他付了钱，一把抓起水瓶，在推开便利店玻璃门前，猛地回头，盯着她：

“林小棠，我不管你用什么算法，搞什么KPI。”

“离我的比赛远一点。”

“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警告。”

他说完，推门走入夜色，背影很快消失。

林小棠站在明亮的便利店里，看着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冰凉的咖啡罐。

平板电脑在包里，但她没有拿出来记录。刚才Fly说最后那句话的眼神，和他极限操作时锁定敌方C位的眼神，微妙地重叠了。

不是愤怒，是一种更冰冷的、划定生死线般的决绝。

她在心里默默更新了对“样本B”的评估：

变量B（Fly），核心边界：“比赛”是绝对禁区，不容任何“杂质”沾染。其对“恋爱KPI”的抗拒，根源并非对计划本身的反感，而是对“比赛纯粹性”可能被污染的极端捍卫。

新矛盾：实验本身，已被视为最大“杂质”。

她走回俱乐部的路上，夜风很凉。手机震动，是梦泪发来的消息，只有一行字：“明早九点，全体会议，包括你。”

风暴眼，正在凝聚。

而Fly用他的方式告诉她，这场实验若想继续，下一关要面对的，或许不是数据，也不是舆论，而是他死死守住的、那条关于“电竞”本身的、最硬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