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意外

数学课带来的微妙震动，并未立即融化林见清和周予安之间的坚冰。林见清依旧沉默，周予安依旧活跃在属于他的热闹圈子里。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林见清偶尔会用审视的、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悄悄观察他这个同桌。他发现周予安上理科课时确实很专注，笔记做得条理分明，而并非他最初以为的“只是靠小聪明”。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内容是篮球基础练习。秋日午后的阳光不再毒辣，带着暖意。男生们分成两组进行半场对抗练习。林见清和周予安恰好分在对立的两组。

林见清不喜欢篮球这种充满身体对抗和激烈跑动的运动。他个子高，被硬推上了中锋的位置，主要负责抢篮板和防守。他的动作规范但缺乏激情，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周予安则如鱼得水。他司职后卫，运球灵活，突破迅捷，传球精准，显然是球场上的核心人物。他的每一次成功过人、妙传，都能引来场边观战女生的小声欢呼。阳光下，他奔跑的身影充满了蓬勃的活力，汗水浸湿了额发，脸上洋溢着纯粹享受运动的快乐。

练习进行到后半段，比分胶着。周予安一方进攻，球传到三分线外的他手中。他做了一个逼真的假动作，晃过防守队员，直接带球突入禁区。

林见清按照职责，上前补防。他张开双臂，试图干扰。周予安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起跳上篮。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急于表现自己、防守动作过大的同学（正是之前邀请周予安入队的李锐）从侧后方猛冲过来协防，他的冲势太猛，判断失误，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手肘朝着正全神贯注盯着周予安的林见清的肋骨处狠狠撞去！

林见清完全没注意到侧方的危险，他的注意力全在周予安手中的篮球上。

电光火石之间，正要起跳的周予安敏锐地瞥见了这危险的一幕。他瞳孔骤缩，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原本向上的起跳动作硬生生变为侧向跨步，同时伸出左手，猛地将还有些茫然的林见清往自己身后一拉！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李锐收势不及，沉重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周予安的右胸口和手臂上。周予安闷哼一声，被撞得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被撞疼的肩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林见清被拉得一个趔趄，愕然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那个刚才还在灵活奔跑的身影，此刻微微佝偻着，替他承受了本应落在他身上的重击。他甚至能看清周予安后颈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和T恤布料下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

“对、对不起！周予安你没事吧？”李锐吓坏了，慌忙道歉。

周予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松开捂着肩膀的手，对着李锐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没事儿，哥们儿，你下次动作小点，太吓人了。” 他甚至还活动了一下手臂，示意自己没问题，但林见清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因疼痛而微微抽搐了一下。

体育老师赶紧吹哨暂停，跑过来询问情况。周予安摆摆手，语气轻松：“真没事，老师，就撞了一下，有点麻，歇会儿就好。”

练习草草结束。下课铃响，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往教室走。

林见清站在原地，看着周予安独自走到场边，拿起一瓶水，拧瓶盖的时候，右手明显有些吃力，用的是左手辅助。他仰头喝水，喉结滚动，侧脸的线条在夕阳下显得有些紧绷。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林见清心中翻涌——是后怕？如果不是周予安，现在疼得皱眉的人就是自己。是惊讶？他没想到这个被他一直排斥、冷对待的同桌，会在那种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保护他。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走了过去。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走向周予安。

听到脚步声，周予安转过头。看到是林见清，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习惯性地想扬起笑容。

“你……”林见清开口，声音因为不习惯而有些干涩，“你的手，真的没事？”

周予安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林见清会过来关心他。他晃了晃右臂，故作轻松：“真没事，小意思。就是没想到李锐那家伙劲儿那么大。” 他顿了顿，看着林见清，眼神里带着点真诚的关切，“你呢？没吓着吧？刚才那一下要是撞你身上，估计够呛。”

他竟然……还在关心自己有没有被吓到？

林见清抿了抿唇，避开对方过于直接的目光，低声说：“谢谢。”

这两个字很轻，却让周予安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他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爽朗：“谢什么，同桌嘛，总不能看着你挨撞。”

“同桌”。这个词从周予安嘴里说出来，自然又寻常，却像一颗投入林见清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两人第一次并肩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没有过多的交谈，但之前那种冰冷僵硬的气氛，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这秋日傍晚的暖光融化了一角。

林见清用眼角余光瞥见周予安偶尔会无意识地揉一下右肩。他沉默地放缓了脚步。

也许，他该重新考虑一下，关于“同桌”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