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局持续了几天。林见清和周予安的课桌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似乎更加分明了。两人除了必要的交接,几乎零交流。周予安依旧和周围同学谈笑风生,但每当话题可能波及到林见清这边时,他会下意识地收敛一些,或者将身体朝另一个方向偏转。这种刻意的“避让”,林见清能感觉到,但他选择忽略。他认为这样最好,互不干扰。
周三上午的数学课,讲的是三角函数与平面向量的综合应用。数学老师是位以严厉和热爱难题著称的中年教师,姓王。他在黑板上画下一个结合了复杂几何图形和运动轨迹的题目,难度明显超出了课本范围,甚至带有竞赛题的味道。
“这道题,有谁能上来试试思路?”王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台下。
教室里一片寂静,刚才还有些细微讨论声也消失了。不少成绩不错的学生都皱起了眉头,显然被难住了。林见清快速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他找到了一条可能的路径,但步骤繁琐,需要构造多条辅助线,他正在心里验证其可行性。
王老师的目光在几个数学尖子生脸上停留,包括林见清。他正准备点名,忽然,教室后排,靠近垃圾桶的角落,传来一个略带犹豫的声音:
“老师……我可能有个想法。”
全班同学,包括林见清,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是周予安。他举着手,脸上没有平时那种灿烂自信的笑容,反而带着点试探性的不确定。
教室里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几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周予安?那个开学没多久就因为体育课上出色的表现被体育老师直接预定进校队、文化课看起来只是马马虎虎的转校生?他能解这种难度的数学题?
王老师也略显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周予安同学,你上来讲讲看。”
周予安站起身,走到讲台上。他拿起粉笔,面对复杂的图形,并没有像大多数学生那样急于添加辅助线,而是停顿了几秒,似乎在重新审视整个结构。
然后,他动手了。他没有画那些常见的、繁琐的辅助线,而是另辟蹊径,在黑板的空白处快速建立了一个简洁的平面直角坐标系,将几个关键点巧妙地代入。
“我们可以不把它纯粹看作几何题,”周予安一边写一边解释,声音比平时在课下聊天时沉稳了许多,“如果把这些运动轨迹看成向量在坐标平面上的变换,用三角函数表示它们的模长和方向角的变化……”
他的笔尖在黑板上流畅地移动,公式推导清晰有力。他运用了一个林见清知道但在这道题上并未第一时间想到的向量恒等式,巧妙地简化了证明过程。整个思路清晰、简洁,甚至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理科生的优雅。
林见清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愕。他紧紧盯着黑板上的推导,大脑飞速运转,验证着周予安的每一步。完全正确!而且方法比他刚才想到的更加巧妙,计算量也更小。
这家伙……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只会运动、头脑简单的“体育生”。
周予安写完最后一步,放下粉笔,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看向王老师,又恢复了那点不确定:“老师,您看这样行吗?”
王老师盯着黑板看了足足半分钟,脸上严肃的表情慢慢化开,最终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带着赞许的笑容:“非常漂亮!思路独特,化繁为简,跳出了固定思维。周予安同学,你这向量知识掌握得很扎实啊!以前接触过竞赛内容?”
周予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以前……稍微看过一点。”
“很好!坐下吧。”王老师显得很满意,开始就周予安的解法进行延伸讲解。
周予安在全班同学或惊讶或佩服的目光中走回座位。经过林见清身边时,林见清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避免与他对视,但胸腔里某种固化的东西,仿佛随着周予安走过带起的微弱气流,轻轻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侧目打量了一下这个被迫成为他同桌的人。
周予安坐下后,似乎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想活动一下肩膀,手臂刚要展开,却突然顿住,硬生生收了回来,只在自己那边的区域小幅度的动了动。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林见清的眼角余光。
原来,对方也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那条“界限”。
数学课结束后,周予安立刻被几个男生围住。
“行啊周予安!深藏不露啊!”
“刚才那题你怎么想到的?太牛了!”
周予安笑着应付,语气轻松:“运气好,刚好蒙对了路子。”
林见清沉默地整理着笔记,将周予安在黑板上写的关键步骤,工工整整地补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那个简洁的向量公式旁边,他停顿了一下,最终没有像往常一样只写冰冷的步骤,而是用极小的字,在旁边标注了一个词:“巧妙”。
他抬起头,看着被同学簇拥着、笑容依旧灿烂的周予安,第一次意识到,也许阳光开朗只是这个人的一面,就像自己用冷漠筑起高墙一样,那或许也只是周予安面对世界的一种方式。在那之下,可能隐藏着他从未想过的东西。
这个“体育生”,确实不简单。而自己之前的判断,似乎下得过于武断和……幼稚了。
一种微妙的、类似于好奇的情绪,第一次在林见清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