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动

“对了，姑娘们都站好些，腰杆挺直了，像什么样子。”云嬷嬷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列队的丫鬟们，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的叮嘱。话音刚落，她便迅速转过身，对着长廊尽头走来的两道身影恭敬行礼，“二少爷，三少爷安好。奴婢们要去账房领月银，还有要事在身，劳烦二位爷行个方便，容奴婢们通行。”

廊下的燕清像是突然回过神，脸上瞬间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抬手便指向身侧的燕归舟：“归舟，你怎能如此不懂事，耽误下如此不懂事，耽误下人们办事？”他不待燕归舟开口辩解，便自顾自地摇头叹息：“罢了罢了，是我兄弟二人扰了你们的正事。云嬷嬷，请便吧。”

“多谢二少爷体谅，奴婢这就带她们过去。”云嬷嬷松了口气，连忙回头向姑娘们递了个眼神，示意众人快步前行。可刚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燕清陡然拔高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惊讶：“归舟！你的衣服怎么了？！”

整齐的脚步声骤然停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守秋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叫苦不迭，却也只能跟着队伍乖乖站定，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袖。待那头燕清兄弟俩简略说了几句——无非是燕归舟衣摆沾了白粉的小事，云嬷嬷便立刻上前，躬身回话，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禀二位少爷，是奴婢手底下的小丫头们年纪小，有些贪玩，不小心将些白粉碰在了三少爷的衣服上。都是奴婢管教不严，还请少爷责罚。”

“哦……原来是白粉。”燕清眯起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模样看似颇为苦恼，可那目光却像带着钩子，似有若无地掠过列队的丫鬟们，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始终低着头的守秋身上，拖长了语调问道：“那这事，要如何处理才好呀~”

守秋被他那道视线扫过，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僵，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是寻件物件将自己彻底藏起来，却见周围的丫鬟们都把头埋得更深，连呼吸都放轻了。她脑海中思绪急转，暗自祈祷这事儿能快点过去，千万别牵扯到自己身上。

“禀二少爷，此事……依府里规矩，当先报予主事嬷嬷，再由管家定夺处罚事宜。”云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一向摸不准这位二少爷的心思，表面温和，内里却深沉难测。

*   *

重新踏上前往账房的路，守秋的心思却依旧飘在方才的插曲上，久久没能平复。她忍不住凑到云嬷嬷身边，压低声音小声问道：“云嬷嬷，您先前说的大少爷……真的有您说的那么好吗？”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出身显赫、刚中了状元的贵公子，会如云嬷嬷所言那般温和如玉、体恤下人。在她过往的认知里，高位者往往意味着更严苛的规矩、更莫测的喜怒，以及更难揣测的人心。

“那当然！”云嬷嬷提起大少爷燕珩，语气里便不自觉地带了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音量也微微提高了些，又连忙压低，“咱们大少爷可是全京城闺秀挤破头都想嫁的人！待人向来温和有礼，从没对下人生过脾气，侍候他的下人，吃穿用度都是府里头一份的好待遇，月钱也比别处多不少。”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佐证：“我有个远房侄子就在大少爷跟前当差，不过是个寻常小厮，每月都能拿到五两银子呢！”

“五两银子……”守秋在心里暗自思忖，这数额足够寻常百姓家一年的嚼用了。她不禁动了心思，若是能寻个机会去大少爷院里当差，不仅日子能过得宽裕些，以大少爷的名声，想来也能安稳些，离三个月后的自由也更近一步。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脑海里便猛地浮现出穿越前在古装剧里看到的场景——那些因为过分接近权力中心，或是生得几分姿色便被卷入纷争，最终莫名“病故”或“失足”的丫鬟们。她顿时一个激灵，后背沁出些许凉意。

“算了算了，我还是安稳些吧！”守秋连忙掐灭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念头，“眼下最重要的是多攒些钱，日后出了府，凭着自己的手艺，日子总能好过一点。”一想到未来能彻底摆脱奴籍，获得真正的自由，凭着自己的双手安稳度日，她心头便一阵发热，脸上也不自觉地浮起淡淡红晕，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她兀自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里，竟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云嬷嬷已经停下了脚步。

“哎哟！”

守秋一个没留神，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面前一堵“肉墙”——那竟是一个男子宽阔的胸膛。

“嘶……云嬷嬷，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守秋捂着撞得生疼的鼻子，眼里瞬间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和嗔怪。可她的话音未落，周围便响起一片惊慌的抽气声和此起彼伏的问安声：

“三少爷恕罪！”

“三少爷，您没事吧？！”

守秋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凝固了。她猛地向后退开一步，抬头望去，撞入眼帘的正是方才衣摆沾了白粉的三少爷燕归舟。身旁的云嬷嬷早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急声道：“奴婢给三少爷请安！三少爷饶命！这丫头年纪小，不是有意冲撞您的！”

“你这婢女……”一个带着明显不悦的年轻男声从头顶传来，燕归舟皱着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语气里满是嫌弃，“脸上擦得什么东西，黏糊糊的，把小爷这新上身的杭绸袍子都给弄脏了。”说着，他还嫌恶地掸了掸被蹭到的地方。

云嬷嬷连忙磕头，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三少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管教好她们，求三少爷开恩，饶了这丫头一次！”

燕归舟看了云嬷嬷一眼，眉头皱得更紧，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含笑的声音却适时插了进来，缓解了紧绷的气氛。

“三弟何必动怒？”燕清步履从容地从后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他目光扫过满脸惊慌的丫鬟们，语气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几分调侃，“不过是些无心之失罢了。你瞧，这些可都是母亲院里精心调教出来的可人儿，规矩是极好的，怎会故意冲撞你这位三少爷呢？”

其他下人听他这般说，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有人甚至极小幅度地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可守秋却只觉得异常难堪，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但她不敢有丝毫异动，只是将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个不起眼的影子，努力泯然于众人之中。

她深深明白，在这深宅大院里，任何一点特殊的表现，都可能被人注意到，进而引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而她所求的，不过是平安熬到出府那日，绝不能在此刻生出任何枝节，毁了自己期盼已久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