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宁之日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寒风像带了刃,刮在脸上生疼,连廊下的枯藤都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但守秋的心里却揣着一片热乎乎的暖意,像揣了个小火炉,驱散了周身的寒凉。
(还有三个月,我便能消除奴籍,成为白身了。)
这样想着,嘴角便浮上了一抹浅笑。那笑意极淡,却像冬阳穿透云层,瞬间点亮了整张脸。若只是个普通丫鬟便罢了,但这张脸偏生得了那般颜色,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便是素面朝天,也难掩风华。此刻一笑,竟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夏衣都映得熠熠生辉,仿佛那粗布麻衣也沾了几分灵气。
院里的人私下常说:“幸亏守秋分去了清玉阁这清寂院子,若是在老爷夫人跟前当差,凭着这副模样,怕是早变成不知哪位爷的盘中餐了!”
但此刻清玉阁中寂寥无人,只有风吹过窗棂的轻响,这般浅笑自是无妨。
对此,守秋心里却自有反驳。她正是知晓自己有这般好颜色,才日日如履薄冰。每日做工前,都会往脸上抹上一层厚厚的劣质胭脂,把那过分惹眼的容貌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透着谨慎的眼睛。唯有在这少人问津的清玉阁里,她才能偷偷洗净胭脂,让肌肤透口气,从那份厚重郁结的伪装下逃脱片刻。
虽说分到这处后,府里的主人家极少从这边路过,不必时刻提防,但前世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种种经历,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时时刻刻提醒她小心为上。毕竟,这是古代,是没有任何人权可言的古代。就算在现代那法治社会,美貌有时都是令人垂涎的资本,更别说在这规矩森严、人心叵测的深宅大院里,美貌若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只会是惹祸的根苗。
“守秋!守秋!”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打破了院子的宁静,一个身材微丰、穿着青色嬷嬷服饰的妇人从院门外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守秋连忙收敛心神,抬起头,看向已走到面前的妇人,声音温顺:“云嬷嬷,怎么了?”
“快,跟我走!今日要去领月银了,去晚了怕是要排队等许久。”云嬷嬷扶着门框喘匀了气,目光落在守秋脸上时,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
这孩子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性子沉稳,手脚也麻利,只是越长越好看,那份容貌,比起二老爷院里那位最得宠的贵妾,竟是丝毫不差。也亏得她性子低调,日日涂着厚胭脂遮掩,才没惹来太多是非。
“知道了,云嬷嬷。”守秋应声答道,手上的针线活却没停下,飞快地将最后一针缝好,打了个结实的结。
“别磨蹭了,小秋,快点!”云嬷嬷又催了一句,转身便往外走。
守秋麻利地收拾好针线笸箩,将活计归置妥当,快步跟上前面的妇人:“云嬷嬷,我来了。”
两人行走在深秋的长廊中,廊柱斑驳,阶下积着几片枯黄的落叶。一阵凉风吹过,卷着寒意钻进衣领,守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掖了掖身上不算厚重的衣服,加快脚步追上云嬷嬷。
走了一段路,她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牵挂,轻声问道:“云嬷嬷,您可知晓,今年府里,有几个出府的名额?”
云嬷嬷侧过头,看了看左右无人,便压低了些声音:“往年啊,府里的丫鬟仆役大多不愿出府,毕竟在外无依无靠,不如在府里安稳。但前几日管事私下说过,今年不一样,只要是真心愿意出府的,一律都批准。”
她顿了顿,语气中添了几分赞许:“而且,今年咱们院的月银和出府事宜,都是大少爷亲自分发处置!你可知道,大少爷可是个顶好的人,今年春闱放榜时还中了状元呢,性情温和,最是体恤下人,咱们这回怕是能顺顺利利的。”
守秋听着,心里那团暖意又浓了几分。三个月后的自由,似乎又近了一步。她紧了紧藏在袖中的手,脚步也轻快了些,连带着廊间的寒风,都好像没那么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