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在宅子里硬生生守了三日。

这三日里，他几乎把能想到的、能办到的，全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宅子里里外外添了八个护院，日夜轮班巡逻；厨房里请了会做江南菜的老师傅，变着花样给明姝炖补汤；两个丫鬟、两个婆子，都是他从人牙子手里精挑细选的，模样敦厚手脚利落，最重要的是嘴严。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放不下心。

第四日清晨，明姝扶着门框，看着苏培盛又在院子里指挥护院加固院墙，忍不住开口："苏管家，您已经耽搁许久了。阿禛那边……怕是离不得您。"

她声音还带着病后的虚弱，脖颈上那圈勒痕虽已上了药，可紫红的印记依旧触目惊心。苏培盛回头看她，见她只披了件单薄的披风站在风口里，吓得忙不迭跑过来："哎哟我的姑娘，您怎么出来了？郎中说了，您这身子骨得静养，见风就坏！"

"我哪有那么娇弱。"明姝笑了笑，却因扯到嘴角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您瞧瞧，这宅子如今跟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您再不走，阿禛该怪我了。"

苏培盛看着她，欲言又止。他怎会不知该回京了？这几日主子在京里为了那桩大事忙得脚不沾地，他这做奴才的却在这里窝着，传出去像什么话？可他每每一想起那晚明姝被勒得几乎断气的模样，就双腿发软，走不动道。

"姑娘，"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三封信，"这是奴才给您备下的。这封是主子的地址，您若有急事，只管让人送信去雍王府。这封是奴才的，您若有琐碎事要办，找奴才更便宜。这封……"他顿了顿，"这封是空白的，您想写什么便写什么，奴才托人带给主子。"

明姝接过，指尖在"雍王府"三个字上轻轻摩挲，眸光微动，却没多问，只温声道："我记下了。"

"还有，"苏培盛又掰着手指头叮嘱，"东厢房的药柜子里，人参鹿茸都是包好的，每日让丫鬟给您炖一盅。西厢房的书案上，奴才给您置了套文房四宝，您若想记账、写字，都便宜。后院的池塘里养了锦鲤，您无聊了便去喂喂鱼，千万别累着。"

他一板一眼地交代，活像个送女儿出嫁的老父亲。明姝听得眼眶发热，待他说完，竟真的端端正正行了个福礼："有劳苏管家记挂，这份恩情，明姝没齿难忘。"

"使不得！"苏培盛吓得蹦起来，"姑娘这不是折煞奴才吗？"

明姝却执意行完礼，才轻声道："烦请苏管家帮明姝带句话。"

"姑娘请说。"

"告诉他，我一切都好。让他……"她顿了顿，"让他别太累。"

苏培盛喉头发堵，应了一声"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到门口了又想起什么，回头喊道："姑娘，奴才跟您保证，不出半年，主子定风风光光接您回京！"

明姝站在院中，晨风吹起她鬓边碎发，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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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培盛赶回京城时，正是午后。

雍王府书房里，胤禛正为江南贪墨案忙得焦头烂额。案头堆着半人高的折子，他拧眉批阅，笔下如飞，眼底下一片青黑，显然又是几夜未眠。

"主子，奴才回来了。"苏培盛跪在阶下，头埋得极低。

胤禛笔锋一顿，一滴浓墨洇在奏折上，晕开一团墨渍。他没抬头，声音听不出情绪："安置好了？"

"是，奴才在镇西头置办了两进宅子，丫鬟婆子护院一应俱全。"苏培盛说着，头埋得更低，"姑娘身子也好多了，让奴才给您带话，说……说她一切都好，让您不用记挂。"

"嗯。"胤禛继续批折子，可那笔尖却在空中悬了许久，才落下，"她没问什么？"

"没有。"苏培盛心口一紧，"姑娘通透得很，什么都没问。"

书房陷入沉默，只剩下更漏的滴答声。苏培盛跪得膝盖发麻，才听见上头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她向来懂事。"

"是，姑娘是极好的。"苏培盛忍不住添了一句，"奴才伺候过那么多主子娘娘，没见过比姑娘更心善的。"

胤禛没接话，只将批好的折子扔到一旁，又拿起一本。可苏培盛分明瞧见，他眼底那层寒冰化开了些许，露出柔软的底色。

"主子，"苏培盛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姑娘还托奴才带了个东西。"

"什么？"胤禛终于抬头。

苏培盛从怀里掏出一枚荷包，靛青色的缎面，上头绣着一对戏水鸳鸯，针脚细密，羽毛根根分明，连水面上的涟漪都绣得栩栩如生。胤禛接过，指尖在荷包上摩挲，眸光渐深："她绣的？"

"是姑娘熬夜绣的，说是……说是主子临走前没绣完，她补上了。"苏培盛声音发酸，"主子，姑娘她是真的把您放在心尖上。"

胤禛攥着那枚荷包，良久没说话。

窗外日影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南方——那是小镇的方向。

"苏培盛。"

"奴才在。"

"传信给暗卫，告诉他们，"他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若她少一根头发，提头来见。"

"奴才遵旨。"

"还有，"他顿了顿，"让江南的绸缎庄、首饰铺、字画斋，都送最好的去她那里。别说是我送的，就说是……你代办。"

苏培盛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主子这是怕姑娘不肯收。他心头一热，应道："奴才省得。"

胤禛没再说话，只是将那枚荷包贴身收进怀里，转身回到案前。可他再提起笔时，笔下的字却没了方才的凌厉，反而多了几分温存。

苏培盛悄悄退下，关上门时，听见里头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像春风拂过湖面，带着难以言说的缱绻。

他摸了摸自己还好好长在脖子上的脑袋，心里暗道：姑娘，你可千万要好好的。等主子这盘大棋下完，奴才一定要告诉主子事情，哪怕要了奴才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