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平静的日子终究会走到尽头。

那日晨雾未散，阮明姝正在院中晾晒昨日洗好的衣衫，忽然听得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地面都在微微震动。她手一僵，刚晾到一半的衣服掉进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摆。

这声音她记得——半月前，正是这伙人毁了她半个院子的家当。

明姝慌忙朝后山方向看去，胤禛一早便说要去砍柴，这个时辰应该还在山上。她咬了咬唇，迅速镇定下来，将盆里的衣服重新晾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院门被拍得震天响。

"开门！官差办案！"

她深吸一口气，取下门闩，脸上已是那副怯怯的模样："官爷……"

为首的壮汉比上次更威猛，满脸横肉，目光如鹰隼般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喽啰，腰间配刀，气势汹汹。

"小娘们，"壮汉冷笑，"上回让你糊弄过去了，这回可没那么容易。爷收到消息，那朝廷钦犯就藏在这附近，你这院子，爷要掘地三尺地搜！"

"大人明鉴，"明姝垂首，声音细弱，"小女子这里实在没有什么钦犯……"

"有没有，搜了才知道！"壮汉一把推开她，大步流星往里闯。

明姝踉跄后退，手撑在井沿上才稳住身形。她看着这群人在院子里翻箱倒柜，衣裳被扔得满地都是，刚修好的绣架又被推倒，积攒了半年的绣品被踩在脚下。她攥紧了手心，指甲嵌进肉里，却一声不吭。

"头儿，这有血迹！"一个小喽啰忽然指着柴房角落喊道。

明姝心头一跳——那是胤禛前几日劈柴时，血泡磨破留下的痕迹。

壮汉走过去，用指尖沾了沾，放在鼻下嗅了嗅，旋即狞笑着看向明姝："人血。小娘们，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

明姝脸色煞白，却强撑着挺直脊背："那是前几日小女子切菜不小心割伤了手，大人若不信，可查看小女子伤口。"

她说着，撸起袖子露出腕上那道浅粉色的疤。那是追兵上次来时留下的，她特意保留着，就是为了今日。

壮汉眯起眼，显然不信。他一步步逼近，身上那股子汗臭混着酒气熏得人作呕："小娘们嘴还挺硬。爷今儿个心情好，你若乖乖交代，爷兴许还能饶你一命。不然的话……"他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游走，"你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折腾。"

这话一出，身后的喽啰们哄笑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明姝浑身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下唇不肯让它们掉下来。她悄悄朝后山方向瞥了一眼，正见胤禛扛着柴禾的身影出现在林间小道上。

她的瞳孔骤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朝那个方向微微摇了摇头。

胤禛看见了。

他站在原地，指节攥得发白，肩上的柴捆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看着那壮汉逼近明姝，看着那群走狗龇牙咧嘴的笑，胸中杀意翻涌，几乎要冲出去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可明姝的眼神制止了他。

那双含泪的杏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别动。

他硬生生钉在原地，看着那壮汉的手快要碰到明姝的脸颊，看着那丫头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大人，"就在那只脏手即将落下时，明姝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小女子虽贱民，却也是清白之身。大人若无确凿证据，如此轻薄，莫非是想逼死人命？"

壮汉动作一顿。

"再者，"她抬起头，泪水终于滚落，却带着一股子决绝，"大人三番两次搜我绣坊，毁坏财物无数，小女子可怜巴巴地讨个说法，大人便说'搜你是瞧得起你'。如今大人又要毁我名节——敢问大人，这是朝廷的律法，还是大人主子的规矩？"

这话说得极重，竟让那壮汉一时哑口无言。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们，竟有如此胆识。他盯着她红肿的眼睛，忽然笑了："好一张利嘴。爷倒小瞧你了。"

他直起身，挥手道："走！"

喽啰们面面相觑，不甘心地嘟囔："头儿，就这么算了？"

"算了？"壮汉回头，阴测测地看了明姝一眼，"这丫头不对劲，给我盯着。一有动静，立刻来报。"

马蹄声远去，院中一片狼藉。

明姝这才脱了力般滑坐在地，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怕惊动还没走远的追兵。

一双有力的臂膀忽然将她从地上抱起，紧紧按进怀里。

胤禛下颌抵着她发顶，声音发狠，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是我不好，我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别……"明姝攥住他衣襟，眼泪浸透他胸前布料，"别为他们脏了你的手。我只想你平安。"

"平安？"他捧起她的脸，眸子里翻涌着暗沉的风暴，"我藏头露尾，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叫什么平安？"

"可你出来了，我们便没有以后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固执地看着他，"阿禛，我不要你以后，我只要你现在……好好活着。"

胤禛呼吸一窒，心口像被这滴泪烫出一个窟窿。他忽然俯身，将她整个裹进怀里，像要将她揉进骨血。

"傻子。"他重新将她按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你该先顾着你自己。"

"我顾着的，"她闷声哭道，"一直都是你啊。"

春风拂过，吹得院中竹叶沙沙作响。胤禛抱着她，许久未动，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此刻的挣扎与痛苦。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心疼"二字，竟是这样痛彻心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