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伤势居然在今夜反复起来。
他素来要强,便是烧得神思恍惚,也咬紧牙关不肯出声,只将自己蜷成一团,硬扛着那阵阵地瑟缩。明姝在隔壁睡得极浅,恍惚间听见压抑的闷哼,像是受伤的幼兽在呜咽。她披衣起身,端着烛火推开厢房门,才发现胤禛已烧得满脸通红,额上冷汗涔涔,唇色却白得吓人。
"阿禛?"她轻唤一声,探上他额头,烫得手心一缩。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目光涣散,却本能地攥住她衣袖:"没……没什么……"
"都这样了还逞强。"明姝咬唇,转身就去打来井水。这春夜的水冷得刺骨,她一遍遍拧了帕子,敷在他额上、颈侧、手腕。他烧得难受时,会无意识地挣动,她便握住他滚烫的手,一遍遍低语:"不走,我不走……"
烛火燃尽半支,夜色最浓时,胤禛忽然陷入梦魇。他眉头紧锁,呼吸急促,仿佛被什么困住了。明姝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他揽进怀里,像哄孩子般轻拍他后背,嘴里哼起幼时母亲唱过的歌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
她的声音轻软,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糯。胤禛在昏沉中听着,竟真的渐渐安稳下来,攥着她衣袖的手也慢慢松了力道。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暖。
额娘德妃待他总是淡淡的,疏离得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那些乳母宫人,敬他怕他,何曾有人敢这样抱着他,为他哼唱哄睡的歌谣?这破落小屋里的烛火,竟比王府的宫灯更暖;这粗布衣裳的女子,竟让他尝到了"被人疼"的滋味。
天将亮时,热度终于退下。明姝伏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昏昏睡去。
胤禛醒来时,晨光正透过窗纸洒在她发顶。她眼底一片青黑,脸颊还挂着干涸的泪痕,连睡着都蹙着眉。他伸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左眼角那颗淡色泪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稀世瓷器。
"傻子。"他低声呢喃,声音哑得厉害,"谁许你守一夜的……"
心底已经软的一塌糊涂。
胤禛撑着床沿坐起,只觉浑身酸软,肩伤更是一阵撕裂般的疼。他咬了咬牙,俯身去看伏在床边的人——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心蹙着,一只手还攥着他的衣袖,仿佛怕他消失似的。
他心头一软,伸手探了探她额上温度,确认没被他传染高热,才悄然松了口气。
"明姝。"他低声唤她,想叫她回自己床上睡,可她浑然未觉,呼吸轻浅得像只倦极的幼猫。
他静了半晌,终是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她轻得像一片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带起一阵酥麻。他抱着她穿过狭小的堂屋,每一步都放得极轻,生怕惊醒了她。
怀里的人无意识地蹭了蹭,呢喃了一声:"阿禛……"
他浑身一僵,低头看她,却见她依旧闭着眼,只是梦中呓语。那声"阿禛"唤得又软又糯,像根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他喉结滚动,将她轻轻放在自己榻上,扯过被子盖好。她缩在被褥里,只露出半张素白的小脸,眼角那颗泪痣在晨光下像一颗欲坠的露珠。
胤禛坐在榻边,静静看了她许久,才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且安心睡。我既来了,便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守着这破屋子熬日子。"
他起身,开始点燃了灶火,笨拙地烧水——她守了他一夜,总该吃口热的。
窗外鸟鸣啁啾,春日的阳光终于洒满了这小院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