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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

黎明与夕阳

初三的秋天,梧桐叶子开始泛黄,风里带着桂花的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距离那个混乱的冬天,已过去近一年。三中的日子,像流水一样冲刷着记忆的沟壑,将那些尖锐的、滚烫的棱角磨平,沉淀为河床深处模糊的泥沙。黎晚叙的生活,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冲刷中,渐渐显出一种被动的、平缓的轨迹。她像一枚被投入陌生水域的石子,最初的震荡早已平息,她随波逐流,适应着这片水域的温度、流速,以及偶尔泛起的、来自水草拂过的微小波澜。

  那些波澜,大多与新同桌宋屿有关。

  宋屿的存在,像一种稳定、低沉的背景音,渗透进她重新建立的、平静而规律的生活。他不像许未然那样,带着不容置疑的、炽热的光和热,强势地照亮并占据她所有的空间。也不像苏烬辞,是遥远、清冷、引力场巨大的天体,牵引心神,却也自带无法逾越的距离感。宋屿是安静的,甚至有些疏离。他上课认真,但并非那种锋芒毕露的专注;下课大多和篮球队的朋友们一起,偶尔也会和陈默他们讨论游戏,笑声爽朗,却不夸张。他和黎晚叙的交流,依然维持着一种“学习互助”式的、点到即止的礼貌。他会在她被难题卡住、眉心微蹙时,适时递来一张写着关键思路的纸条,字迹依旧是那种干净利落的风格。会在她值日擦黑板够不着高处时,默不作声地接过板擦,几下搞定,再递还给她。体育课后,她若是因为跑圈而气喘吁吁,桌上会多一瓶未拆封的、带着凉意的矿泉水,他从不解释,她也从不问,只会在喝完时,将空瓶轻轻放在他桌角,两人之间有种无需言明的默契。

  但这种安静,并非冷漠。他会记得她体育课扭伤手腕后,连续几天在自习课上,将她需要翻动的厚重课本提前翻开到她正在看的那页。会在她感冒鼻塞、声音闷闷的时候,递过来一盒未拆封的纸巾。会在某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发顶跳跃时,不经意地抬手,替她挡开窗外过于刺眼的一缕反光,动作快得像是一种本能,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黎晚叙渐渐习惯了这种安静而体贴的、恰如其分的“存在”。它不压迫,不打扰,像一件合身的旧衣,妥帖地包裹着她,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带着距离的安宁。她偶尔会想起许未然,心里会掠过一阵细微的、带着钝痛的怅惘,但很快就会被眼前堆积的习题、即将到来的考试冲淡。至于苏烬辞,那个名字,连同那段短暂、混乱、带着疼痛的过往,被她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心底最深处,落了锁,轻易不去触碰。她甚至已经很少再去图书馆那个曾让她感到安宁的角落,仿佛那里也沾染了不该有的记忆尘埃。

  直到这次“联动艺术节”的消息传来。

  市一中、二中、三中,联合隔江相望的、第四中学,共同举办一场大型艺术节,地点在新建的、设施完备的市文化艺术中心。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各校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对枯燥备考生活早已厌倦的学生们兴奋不已,尤其是听说四中会有舞蹈、音乐剧、美术展等众多表演和展出,更是摩拳擦掌。三中作为“理科强校”,对艺术节本不算热衷,但架不住学生们热情高涨,也象征性地组织了几个节目,主要是合唱、器乐合奏和几个语言类节目。黎晚叙对这些兴趣不大,本想以“复习”为由留在教室,却被班主任刘老师点名,说她字写得工整,心思也细,被安排去协助文艺委员林薇,负责后台道具和节目单的核对、分发等杂事。

  “就当是放松一下,别整天闷在教室里。”刘老师拍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黎晚叙无法,只得应下。艺术节定在周五下午,占用半天课程时间。周四晚上,她在宿舍整理明天要带的物品——对讲机、节目单、笔、记录本。同宿舍的周晓一边试穿明天合唱团要穿的裙子,一边兴奋地叽叽喳喳:“听说一中今年的节目是话剧,《雷雨》选段!二中是民乐合奏,四中更厉害,有芭蕾舞剧片段!咱们学校……唉,又是大合唱《黄河大合唱》,气势是够了,就是有点老套……”她转了个圈,裙摆散开,“晚叙,你明天穿什么?要不穿那条新买的格子裙?”

  黎晚叙看着手里印得密密麻麻的节目单,目光在“市一中”三个字上短暂停留,随即移开。“随便吧,校服就行,方便做事。”她语气平淡。

  “哎呀,那多没意思!艺术节欸!”周晓嘟囔,但也没再坚持。

  第二天下午,天气晴好。秋日的阳光透过艺术中心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入,兴奋的交谈声、笑声、乐器试音声、舞台调试的指令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发胶、油漆和紧张期待混合的独特气味。

  黎晚叙穿着普通的校服,外面套了件文艺委员发的、印有“三中后勤”字样的荧光绿小马甲,手里拿着对讲机和厚厚的节目单,跟在染落身后,在后台狭窄、堆满各种道具和服装的通道里穿梭。她是个雷厉风行的女生,此刻正拿着扩音器,声音有些尖利地指挥着:“道具组!道具组人呢?《黄河》的船桨放哪里了?快找!”“二胡!二胡独奏的同学,你的琴凳!琴凳!”

  黎晚叙被眼前混乱的景象弄得有点发懵,只能紧紧跟着染落,她让核对什么就核对什么,让发什么就发什么。后台人来人往,穿着奇装异服的演员、抱着乐器的乐手、推着布景板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表情各异,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躁动不安的、临近演出的高压气息。

  “黎晚叙!你去前面候场区看一下,四中的话剧组是不是到了?他们的道具清单还没给我核对!”染落抹了把额头的汗,大声喊道。

  “哦,好。”黎晚叙应了一声,捏紧手里的节目单和对讲机,逆着人流,朝舞台侧面的候场区挤去。心脏不知怎地,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四中……会是他吗?不,不会那么巧。她用力甩开这个念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拥挤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上。

  候场区比后台通道宽敞一些,但也挤满了等待上场的各校学生。有正在最后对词的,有整理妆容的,有做深呼吸练习的,空气中混合着汗水、粉底和紧张的气息。黎晚叙踮起脚,在攒动的人头中寻找“市一中”的标识牌。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而兴奋的脸,心跳越来越快,手心沁出薄汗。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了。

  在候场区相对僻静的一角,几个人围在一起。其中一个穿着民国学生装、梳着双麻花辫的女生,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剧本,侧脸秀美,神情专注——是林薇。她旁边的男生,穿着深色的中山装,身姿挺拔,正微微低头,听身边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说着什么。午后的阳光透过侧面的高窗,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给他线条清晰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毛茸茸的金边。他神色平静,甚至有些疏淡,与周围嘈杂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是苏烬辞。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凝固。所有的喧嚣,光线中飞舞的尘埃,混杂的气味,都退得很远很远。黎晚叙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退去,带来一阵冰凉的晕眩。一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平静,早已将他尘封在记忆深处。可当这张脸,这个身影,猝不及防地、如此清晰地重新闯入视线时,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冰封的情绪,如同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地壳运动,轰然碎裂,尖锐的冰碴混着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是震惊,是猝不及防,是心口被重物猛击的闷痛,还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隐秘的战栗。

  苏烬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目光朝她这边扫了过来。

  黎晚叙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想转身,想躲进人群,想立刻消失。但身体却像不听使唤,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她的目光,隔着攒动的人头,与他的,在空中短暂地相遇了。

  没有惊讶,没有波动,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那双沉静的眼眸,依旧是记忆中的颜色,平静得像秋日无风的深潭,只是极快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重新落回面前老师手中的剧本上。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一样的存在,与周围任何一个陌生的、穿着荧光绿马甲的后勤学生,并无二致。

  那不到半秒的、漠然的一瞥,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伤人。它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精准地剖开了她强自镇定的外壳,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从未真正愈合的狼狈和难堪。黎晚叙的脸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指尖冰凉。她猛地低下头,紧紧攥住了手里的节目单,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应该立刻走开,去完成染落交代的任务,或者随便做点什么。但她动不了,巨大的、冰冷的羞耻感和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叙……黎晚叙”

  黎晚叙一愣,熟悉的声音使她回头望去。

  许未然正站在那里。他长高了一些,肩膀似乎也更宽了,曾经还有些圆润的脸部线条变得清晰硬朗,眉宇间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些少年人特有的锐利和张扬。他手里随意转着一个篮球,脸上挂着那种她无比熟悉的、灿烂得过分的看着她。那笑容依旧晃眼,像盛夏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甚至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他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在她身上停留,以及一丝……她无法准确解读的、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旁边的几个男生也跟着看过来,好奇的目光在她和许未然之间逡巡。

  “未然,认识?”一个男生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何止认识,”许未然笑得恣意,目光却牢牢锁在黎晚叙苍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她耳中,“老熟人了,是吧,黎晚叙同学?”

  那声“黎晚叙同学”,刻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着熟稔、嘲讽、和某种尖锐东西的意味。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她刚刚被冰刃划开的伤口。

  黎晚叙感到一阵窒息。她站在人群的边缘,穿着刺眼的荧光绿马甲,手里捏着可笑的节目单,像个小丑。前方,是苏烬辞漠然移开的、仿佛从未认识过她的目光。侧面,是许未然灼热的、带着审视和复杂笑意的注视。他们像两座突然拔地而起的、遥相对峙的山峰,而她,就站在两山之间狭窄的、令人窒息的谷底,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却同样具有压迫感的气场,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空气仿佛凝滞了。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又似乎被抽离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脸颊滚烫的血液和指尖冰凉的冷汗。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黎晚叙!你杵在那儿干嘛呢!”染落尖利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凝滞。她挤过人群,一把抓住黎晚叙的胳膊,语气急促,“四中的道具单呢?快点!他们马上要彩排了!”

  黎晚叙猛地回过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几乎是踉跄着被染落拽着往前走了两步。她不敢再回头看苏烬辞,更不敢看许未然,只能僵硬地跟着染落,走向四中话剧组那边。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挤进人群,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同学,这是你们组的道具清单,麻烦核对一下。”黎晚叙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对着面前一位一中负责道具的女生说道。她垂下眼,死死盯着手里的清单,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字上,忽略身后如芒在背的感觉,忽略胸腔里那几乎要炸开的混乱和钝痛。

  苏烬辞就站在离她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她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舞台背景板淡淡的油漆味。他正在和老师低声交谈,声音平稳清冽,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不到半秒的对视,从未发生。仿佛她,黎晚叙,这个穿着可笑荧光绿马甲、狼狈仓皇的前同桌,真的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而另一边,许未然那带着笑意的、却冰冷刺骨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艺术节盛大而混乱的序曲,才刚刚拉开帷幕。而对她而言,这场突如其来的、猝不及防的相遇,却像一场无声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惊雷,在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平静而脆弱的新生活之上,轰然炸响。碎片四溅,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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