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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心事

黎明与夕阳

黎晚叙视角: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梧桐落叶腐朽的气息,湿漉漉地钻入肺腑。黎晚叙站在公交站台下,看着那把被林薇塞过来的、陌生的深蓝色长柄伞,雨水顺着伞骨滑下,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渍。水渍里倒映着被霓虹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没有星,只有一片混沌的、暗沉沉的蓝。

  她撑开伞,走入细密的雨丝中。伞沿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巴。街道两旁的店铺亮着暖黄的光,透过朦胧的雨幕,晕染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她走得很慢,脚步踩在积水里,发出单调的、啪嗒啪嗒的轻响。这声音让她想起那个雪夜,他撑着伞,站在便利店门口,说“我也有”时,伞面上滑落的、细碎的雪沫。

  但那把伞不是她的。她自己的,那把印着幼稚云朵图案的伞,在那个混乱的下午之后,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就像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回到家,父母出差未归,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冰箱运作的嗡鸣。她脱下湿透的校服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水滴沿着椅背蜿蜒而下,在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她没有立刻去洗澡,而是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最深处,那里躺着一个铁皮盒子,边缘已经有些生锈了。

  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苏烬辞那张解题思路草稿纸。纸张边缘微微发黄,上面的字迹清隽依旧。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墨迹,冰凉的。然后,她拿起盒子,走到阳台。

  雨已经停了,夜空是洗过般的深蓝色,月亮从云层后露出半张脸,清冷的光辉洒下来,在潮湿的地面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她打开盒子,拿出那张纸,没有犹豫,用打火机点燃了角落。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吞噬了那些清晰的笔迹,吞噬了那个午后图书馆的寂静,吞噬了那一刻心跳加速的悸动。灰烬蜷曲,变黑,化作细小的、轻飘飘的碎片,被晚风一吹,便打着旋儿消散在潮湿的夜风里,了无痕迹。

  她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手指松开,烧焦的纸灰飘然落地,混入阳台角落里堆积的灰尘,再也分辨不出。心里某个地方,也像这燃尽的纸灰一样,空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沉重的、冰凉的疲惫填满。

  转身回屋,打开书包,拿出那张被雨水晕开一小片墨迹的物理试卷。最后一道大题,她空着。不是因为不会,而是因为……不想。不想去触碰任何可能与那个名字产生联想的东西。她盯着那空白处,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在旁边写下:“解:”,笔尖顿了顿,继续:“设未知数为X,依题意,可列方程……”她写得很快,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步骤严谨,逻辑缜密,一气呵成。写完后,她放下笔,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解题过程,眼神空洞,仿佛那不是她自己写的。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许未然发来的消息,一张照片,拍的是他新做的机器人模型,旁边用红色水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配文:“搞定!帅不帅?【表情:得意】明天带来给你看!”

  黎晚叙盯着那个爱心,看了几秒,然后关掉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上。她没有回复。她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带走皮肤表面的湿冷,却驱不散心底那股黏腻的寒意。水汽氤氲,镜子里映出少女苍白而平静的脸,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被那场雨淋湿、又被这热水一冲,彻底冷却、凝固了。

  许未然视角: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松香、焊锡和塑料加热后的特殊气味。许未然蹲在地上,额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角,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电路板上最后几个需要焊接的接口。指尖捏着细小的电烙铁,稳得像雕塑家握着刻刀。周围散落着各种零件、图纸,还有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眼神狂热的组员。

  “未然,这块芯片的数据对不上,你来看看!”一个组员喊道。

  “来了!”许未然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沙哑,“等我把这个点焊完!”

  焊锡融化,精准地落在接口上,形成一个完美的小圆点。他吹了口气,放下电烙铁,这才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接过组员递来的图纸和万用表。他皱起眉,目光快速扫过图纸上的参数,又用万用表测了几个点,眉头渐渐舒展。

  “这里,接错了。应该从第三引脚出来,你接到第四脚了。”他用笔尖点了点图纸,语气笃定,“改过来就行。”

  “靠!还真是!眼花了眼花了!”组员一拍脑门,懊恼又佩服。

  许未然没理会,他的目光越过组员兴奋的脸,落在窗外。夜色已深,实验室的窗户像一块黑色的幕布,映出室内明亮的灯光和他自己略显疲惫但亢奋的倒影。倒影里,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他想起下午在教室门口,看见黎晚叙撑着那把陌生的、深蓝色的伞,和林薇并肩走在雨里的背影。她们挨得很近,低声说着什么,林薇脸上带着那种惯常的、甜美的、在他眼里却有些刺眼的笑容。而叙叙……她微微低着头,侧脸在伞沿下看不清表情,但那个姿态,是疏离的,是……安静的。一种他越来越陌生的安静。

  不是以前那种和他在一起时,偶尔放空、神游天外的安静。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某种厚重心事的,将他隔绝在外的安静。像一层透明的、却坚不可摧的玻璃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是妈妈发来的消息,问他几点回家,饭菜在锅里热着。他瞥了一眼,没回。手指滑动,点开和黎晚叙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发的那张机器人照片和那个蠢兮兮的爱心表情上。没有回复。时间显示是两个小时前。

  他盯着那个空白的对话框,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实验室里嘈杂的声音,组员们兴奋的讨论,焊接的滋滋声,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沉重地跳动。那股从下午开始就盘踞在胸口的、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烦躁,又翻涌上来。

  他想起苏烬辞转学那天,黎晚叙苍白的脸,和那双死死盯着空座位、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眼睛。想起她后来愈发沉默的样子,想起她不再追着他问物理题,想起她偶尔看向窗外时,那种空茫的、仿佛在寻找什么又永远找不到的眼神。

  还有那封信。那封让她瞬间变了脸色、像护着什么珍宝一样藏起来的、来自邻市的信。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写的。那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刺,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日夜啃噬。他以为那个人走了,一切就会回到原点。阳光会重新洒满他和叙叙并肩走过的路,笑声会填满他们之间的每一寸空气。可没有。那个人走了,却好像把叙叙的一部分也带走了。留下一个安静的、他伸手却触不到内核的躯壳。

  “未然!发什么呆呢!这边搞定了,测试一下?”另一个组员拍了他肩膀一下。

  许未然猛地回神,眼底那点阴翳瞬间被炽热的光芒驱散,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实验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锐利:“发什么呆?小爷我在进行最后的颅内校验!来来来,上电!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他按下电源开关。小小的机器人眼睛部位亮起两盏红光,发出嗡嗡的轻响,关节处传来细微的、齿轮咬合的咔哒声,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它缓缓地、摇摇晃晃地,向前移动了一小步。

  “成功了——!!!”实验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组员们跳起来击掌,拥抱,有几个甚至红了眼眶。

  许未然也笑了,笑得很大声,很用力,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积压的情绪都吼出来。他用力拍打着身边同伴的肩膀,眼睛里燃烧着灼人的、近乎偏执的光。成功了。他的机器人,他日夜不休、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孩子”,成功了。这证明了他的选择是对的,他的努力是有价值的,他走的路是光明的、充满掌声和鲜花的。

  可为什么,在这极致的喧嚣和成功的狂喜中,心底那个角落,却依然冰冷、空洞,像漏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他看向窗外,漆黑的玻璃上映出他扭曲的、带着疯狂笑意的脸。那笑容底下,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冰凉的恐慌和……不甘。

  他必须做得更好,走得更快,站得更高。高到足以覆盖那个离去的、沉默的影子所投下的一切阴霾。高到让叙叙的目光,再也无法,也不该,投向别处。

  苏烬辞视角:

  邻市的夜晚,与原来那座城市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霓虹,一样的车流,一样带着湿意的、初冬的晚风。苏烬辞合上面前厚重的英文原版《天体物理导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台灯的光是冷白色的,将他清瘦的身影投在身后空无一物的白墙上,拉得很长,很孤单。

  新学校的课业比他预想的更重,进度也更快。周围的人,聪明,勤奋,目标明确,带着一种相似的、被精心打磨过的锐利感。他很快适应了这种节奏,甚至游刃有余。成绩依然稳居榜首,老师看他的目光带着赞许和期许,同学对他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一个转学来的、过分安静且优秀的“怪胎”,这是他们私下给他的标签。他无所谓。标签也好,距离也罢,都与他无关。他像一颗被精确设定轨道的卫星,沉默地、精准地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不关心沿途风景,也不在意引力扰动。

  书桌的一角,放着那本深蓝色的、封皮没有任何字迹的笔记本。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封面上方,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落下,轻轻翻开。扉页上,那两行字依旧清晰。

  “灰烬深处,余温犹存。”

  “在永恒的长夜里,做自己的星。”

  他的目光在第二行字上停留了很久。做自己的星。他一直在这样做,不是吗?隔绝干扰,保持距离,专注于自己的轨迹,散发微弱但恒定的光,哪怕那光芒清冷,无人仰望。

  可是……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下面一行,墨色略新,笔迹依旧是他自己的,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力透纸背的挣扎:

  “然而长夜太冷,星子也会渴望,另一颗星遥遥投来的、一瞥的微光。”

  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这行字,是什么时候写下的?是在那个雪夜,路灯下,看着她和他并肩走入雪幕之后?是在图书馆,她慌乱转身,撞上他平静目光的瞬间?还是在更早以前,那个昏暗的楼梯间,她轻声说“你懂得真多”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纯粹的亮光?

  他合上笔记本,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声叹息太轻,瞬间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对面楼宇密密麻麻的、或明或暗的窗口,每一扇后面,都是一个陌生的、与他无关的人生。他想起原来那座城市,那个总有些喧闹的教室,那个靠窗的、能晒到太阳的位置。想起身后总是传来细碎的、压低的笑语声,想起偶尔,一张写着简单问题的纸条,会被轻轻放在他桌角。想起那双眼睛,在得到解答时,会微微弯起,像月牙,干净,明亮,带着一种不设防的信任。也想起,另一双总是灼灼注视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和热度的眼睛。

  他知道那封信会带来什么。也知道那张夹在书里的纸片,意味着什么。那是界碑,是斩断,是清醒的告诫。对她也对自己。共振需频率相同。他们的轨道,本就不该交错。那短暂的、因引力而产生的微小偏离,是错误,是扰动,必须被修正。星尘各自有归处。他回到他寂静冰冷的轨道,她回到她阳光明媚的坦途。不必回望。不能回望。

  可是,心口某个地方,为什么还是会泛起一丝细微的、冰凉的涩意?像冬日清晨玻璃上凝结的霜花,看似美丽,触手却只有刺骨的寒。

  他想起物理课上,她因为解不出题而微微蹙起的眉;想起她捡到笔记本时,那慌乱又故作镇定的样子;想起在便利店,她捧着奶茶,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的模样;甚至想起,更早以前,在开学第一天,她拽着略显宽大的校服下摆,目光在人群里逡巡时,那双带着忐忑和新奇的眼睛。

  那些画面,清晰得可怕。原来,他并非全然不在意。原来,那些看似偶然的交集,那些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早已被他那双过于冷静、善于观察和记忆的眼睛,分毫不差地记录了下来,存储在脑海某个隐秘的角落。只是,他一直以为,那只是“记录”,与情感无关。

  直到那封简短的回信,被原封不动地退回。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期待一封不可能到来的回信。直到此刻,站在异乡陌生的窗口,想起那双月牙般的眼睛,心头会掠过一丝陌生的、冰凉的怅惘。

  他错了。引力扰动,带来的不仅是轨道的偏离,还有……痕迹。无法轻易抹去的痕迹。

  苏烬辞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窗外冰冷的、带着城市尘埃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贯的沉寂,深得像结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倒影。

  他转身,离开窗边,重新坐回书桌前,摊开那本厚重的《天体物理导论》。笔尖落下,在空白处写下新的公式和注解,字迹清晰,冷静,一如既往。

  窗外,夜色深沉。远在另一座城市的、那双月牙般的眼睛,此刻是否也已安然入眠?梦里,可会有星光的痕迹?他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星尘各有轨道,在浩瀚的宇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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