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房间里投下暖黄色的光斑。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晚鞭炮淡淡的硫磺味，混合着家里新换的年画散发出的油墨香。黎晚叙醒了，却没有立刻起床。她侧躺着，望着窗外被雪洗得透亮的天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昨晚那盏昏黄路灯下，孤独的侧影，和他手中那截被自己反复揣度、或许只是一截冰凌或烟花的、模糊的细长物体。

　　是看错了吧。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苏烬辞那样的人，怎么会……可那身影，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又如此真切。她甚至能回忆起他抬头仰望烟花时，脖颈处那道流畅而略显清冷的线条。

　　手机震动。是许未然。发来一张照片，是满地红艳艳的鞭炮碎屑，旁边是他自己咧着嘴、比着胜利手势的大头照，背景是白茫茫的雪地，还有被炸出无数小坑的雪地。

　　“新年好！叙叙！昨晚战绩斐然！雪地都开花了！【表情：得意】”

　　“【表情：新年好！放火犯，注意安全！】”黎晚叙笑着回复，顺手也发了个“新年好”的表情包过去。

　　“收到！今天有安排没？要不要出来打雪仗？昨天那场雪还没化完，正好！”

　　“上午家里有亲戚要来拜年，下午看看吧。”

　　“行！下午再联系！新年快乐！【表情：鞭炮】”

　　放下手机，黎晚叙爬起来洗漱。镜子里的女孩，眼下有一点淡淡的青色，是昨晚睡得不太安稳。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别想了，黎晚叙。不管他看没看烟花，是不是一个人，都与你无关。她对自己说。可心里那股细细的、莫名的躁动，却像窗外树枝上不肯融化的残雪，顽固地存在着。

　　整个上午，家里都热闹非凡。亲戚们来了又走，留下满屋子的寒暄、瓜果香和红包。黎晚叙扮演着乖巧的晚辈，收下祝福，陪着笑脸，心思却时不时飘远。直到午饭过后，喧闹散去，家里重新恢复平静，她才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间。

　　窗外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着雪地，有些刺眼。她拿起手机，点开班级群，手指无意识地滑动。苏烬辞的头像依旧是一片纯黑，沉寂在热闹的新年祝福刷屏中，没有发任何信息，也没有回复任何人的祝福。仿佛他从不属于这个喧嚣的世界。

　　鬼使神差地，黎晚叙点开了他的私聊窗口。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那几句关于笔记本的对话，简洁，平淡。她盯着那个纯黑的头像，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挣扎着。想问问他新年快乐，想问问他昨晚是不是他，想问问他……猫怎么样了。

　　最终，她一个字也没打。手指一松，屏幕暗了下去。她将手机扔到一边，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黎晚叙，你疯了。她对自己说。你有什么立场去问？你们只是普通同学，甚至算不上朋友。他递过你纸条，借过你伞，你帮他捡到过笔记本，仅此而已。别自作多情。

　　可是，心里那个声音又在反驳：可是他说“新年快乐，黎晚叙”。可是他会在你哭的时候递来纸巾。他会告诉你猫的毛色。他会在你手足无措时，平淡地说“用这个试试”。他会蹲在雪地里，耐心等待一只流浪猫靠近。

　　这些细碎的片段，像散落的珍珠，在记忆的角落里闪着微光，此刻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串联起来，在她心间轻轻滚动，带来一种奇异的、酸涩又微甜的感觉。

　　手机又震了一下。黎晚叙以为又是许未然，懒洋洋地拿过来看。

　　是林薇发来的消息，发在了班级小群里（一个由几个平时比较活跃的女生私下建的小群）。

　　“姐妹们！新年好！有没有人下午出来玩？我们去新开的那个密室逃脱！据说超级好玩！【表情：期待】”

　　“+1！在家好无聊！【表情：举手】”另一个女生立刻响应。

　　“可是密室逃脱至少要4个人吧？我们还差一个。”有人问。

　　“@黎晚叙，晚叙，一起来吧！人多热闹！”林薇直接艾特了她。

　　黎晚叙看着消息，有点犹豫。她对密室逃脱兴趣一般，而且……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可“在家好无聊”几个字又戳中了她。与其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如出去找点事做。

　　“好。我去。”她回复。

　　“太好了！那再问问谁？@全体成员还差一个！要胆大的哦！”

　　群里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最后锁定了几个人选，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来不了。

　　“啊啊啊，还差一个怎么办？难道要现场拼人？”林薇发了个抓狂的表情。

　　就在这时，黎晚叙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苏烬辞那个纯黑的头像上。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像一颗不合时宜的种子，破土而出。她想起苏烬辞在图书馆独自看书时的专注，想起他解题时那种抽丝剥茧的冷静。密室逃脱……需要的不就是观察、逻辑和冷静吗？虽然他看起来和“玩”这个字完全不搭边，但……

　　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识，她在对话框里输入：“苏烬辞……也许可以问问？”

　　消息发出去，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刻想撤回，但林薇已经看见了。

　　“苏烬辞？？？？？晚叙你没开玩笑吧？【表情：震惊】”

　　“对啊，苏大学神怎么可能来玩这个？他看起来就像会嫌吵的那种……”另一个女生附和。

　　“而且我们跟他……不熟吧？”第三个女生犹豫。

　　黎晚叙脸颊发烫，硬着头皮解释：“我只是觉得……他逻辑推理能力很强，密室逃脱应该挺适合。而且……他不是一直很安静吗？也不算很吵吧……”解释得苍白无力。

　　群里沉默了几秒。林薇发了个思考的表情：“……好像有点道理。而且他人虽然冷了点，但……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上次运动会我还问过他报名呢。虽然他拒绝了。但问一下又不会怎样。我去问！”

　　“哇！班长威武！”

　　“坐等结果！【表情：吃瓜】”

　　黎晚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林薇真的会去问。她只是……随口一提。天啊，她在干什么？让林薇去问苏烬辞玩密室逃脱？这简直是本年度最荒谬的提议！苏烬辞会怎么想？会觉得她们莫名其妙吧？还是根本不会理睬？

　　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她甚至能想象出苏烬辞看到消息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可能会露出的那一丝……嗯，大概是完全的漠然，或者一丝几不可察的疑惑，然后忽略。

　　就在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林薇的消息蹦了出来。

　　“！！！！！！！！！！！！！！！”

　　一连串的感叹号，充分表达了她的震惊。

　　“他回了！！！！！！！！！！【表情：我的天】”

　　“回了啥？？？快说！！”

　　“别卖关子！！”

　　黎晚叙的手指冰凉，屏住呼吸。

　　林薇发来一张截图。

　　是林薇和苏烬辞的私聊界面。

　　林薇：“苏烬辞同学，新年好！【表情：烟花】下午我们几个同学想去玩密室逃脱，还差一个人，你要不要一起来？【表情：期待】”

　　（间隔了大约三分钟）

　　苏烬辞：“几点。地址。”

　　言简意赅，一如既往。

　　群里炸了。

　　“我的妈呀！他居然同意了？！【表情：瞳孔地震】”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晚叙你神了！这都猜得到！【表情：膜拜】”

　　“啊啊啊好紧张！要和苏大学神一起玩密室逃脱！感觉像考试！【表情：瑟瑟发抖】”

　　黎晚叙却完全没看后面那些刷屏的消息。她只是盯着那张截图，盯着那简单的四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大脑一片空白。

　　他……同意了？

　　他竟然同意了？

　　那个在课堂上永远安静，在人群中永远疏离，似乎对所有“无聊”的集体活动都敬而远之的苏烬辞，竟然同意和一群算不上熟悉的女生，去玩什么“密室逃脱”？

　　这简直比昨晚看到他疑似在路灯下看烟花还要不可思议。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林薇单独发来的消息。

　　“晚叙！你太牛了！他怎么就答应了呢？【表情：笑哭】不过既然答应了，我们就好好玩！地址我发你，下午两点集合，别迟到哦！对了，记得提醒他一下时间地点，我怕他忘了看群……【表情：拜托】”

　　黎晚叙看着这条消息，感觉像在做梦。让她……去提醒苏烬辞？

　　她手指颤抖着，点开那个纯黑的头像。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昨天。她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慢慢打字。

　　“苏烬辞，下午的密室逃脱，林薇说下午两点，在‘谜境’密室逃脱店门口集合。地址是中山路118号。”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找人。”

　　发送。

　　这一次，回复来得很快，快得让她几乎没反应过来。

　　“嗯。知道。”

　　依然是两个字。但黎晚叙的心，却因为这平淡的两个字，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知道了。他会去。

　　下午一点五十，黎晚叙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站在“谜境”密室逃脱店门口。寒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她踩着脚，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同学活动，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一想到要见到苏烬辞，在那种……封闭的、需要互动的环境里，她就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林薇和其他两个女生已经到了，正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选哪个主题。看到黎晚叙，林薇冲她招手：“晚叙！这里！哎，苏烬辞还没来吗？他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应该……不会吧。”黎晚叙含糊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街道尽头。

　　一点五十八分。就在黎晚叙几乎要以为他不会来了的时候，一个清瘦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从街角转了过来。

　　苏烬辞。

　　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肤色在冬日阳光下有种冷调的白。脖子上随意地绕了一条深灰色的围巾，遮住了下巴。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步伐平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挺拔。他似乎完全没受到周围新年喧嚣气氛的影响，像一块移动的、安静的墨色玉石，缓缓靠近。

　　“来了来了！”一个女生小声惊呼，推了推林薇。

　　林薇立刻换上标准的甜美笑容，迎了上去：“苏烬辞同学！新年好！你真准时！”

　　苏烬辞在她们面前停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几人，最后在黎晚叙脸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新年好。”他的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散，但依旧清冽。

　　“人都齐了！我们进去吧！”林薇热情地招呼着，率先推开了店门。

　　一股暖气和淡淡的、类似旧书本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店内装修成复古探险的风格，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壁灯发出昏黄的光。前台坐着一个穿着古怪巫师袍的店员，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欢迎光临‘谜境’！几位想玩哪个主题？”店员抬起头，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几个女生立刻凑到主题介绍板前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有恐怖医院的，有古墓探险的，有魔法学院的。黎晚叙站在后面，有点心不在焉。她能感觉到苏烬辞就站在她斜后方不远处，他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似乎比店里的暖气和灰尘味更清晰。

　　“我们玩这个吧！‘消失的实验室’！微恐，主要靠解谜，听说剧情很棒！”林薇最终指着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吓人的主题。

　　“好啊好啊！”

　　“我没意见。”

　　“苏烬辞同学，你觉得呢？”林薇回头问。

　　苏烬辞的目光在那块介绍板上停留了两秒，淡淡地说：“可以。”

　　“好！那就这个！四位是吧？请稍等，我带你们去准备间，讲一下注意事项。”店员站起身。

　　准备间很小，墙上贴着注意事项和安全须知。店员大致讲解了一下规则：不能暴力破坏道具，遇到紧急情况可以按对讲机求助，限时一小时等等。

　　“好了，祝你们玩得愉快！入口就在这里，进去后门会自动关上。计时开始！”店员拉开一扇厚重的、做旧成金属质感的门，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几盏幽绿色的应急灯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哇……有点吓人。”一个女生小声说。

　　“怕什么，我们四个人呢！”林薇给自己打气，率先走了进去。另一个女生紧随其后。

　　黎晚叙深吸一口气，也迈步走进黑暗。就在她踏入门内的瞬间，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苏烬辞。他跟着她走了进来，厚重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绝对的黑暗和寂静笼罩下来，只有那几盏幽绿的应急灯，像鬼火一样在远处闪烁，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实验室，散落着桌椅、烧杯、一些看不懂的仪器，还有……角落里一个模糊的、像是人体模型的东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和灰尘混合的怪味。

　　“我们……我们现在干嘛？”一个女生带着哭腔问。

　　“找、找线索吧？肯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