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绍

苏烬辞坐下后，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将书本在桌角对齐，笔袋放在正中央，然后便垂下眼，看着摊开的语文课本扉页，仿佛周遭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黎晚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后颈与衣领间那段清瘦的弧度上，那里有一小粒浅褐色的痣，随着他微微低头的动作，在阳光下忽隐忽现。

　　陈老师的讲话成了背景音。黎晚叙有些恍惚，直到许未然又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她的鞋边。她回过神来，发现陈老师已经在布置开学第一项任务：每人做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

　　教室里响起小小的骚动，有人跃跃欲试，有人低头缩肩。顺序按照座位来，从第一排开始。

　　很快，轮到了苏烬辞。

　　他站起来，转身面向大家。动作不疾不徐，背脊挺直。教室里瞬间安静了许多，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张过于好看的脸，以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本身就极具吸引力。

　　“我叫苏烬辞。”他的声音和点名时一样，清冽，平稳，没有波澜，“喜欢安静，看书。谢谢。”

　　短短三句，甚至没有提及来自哪个小学，没有任何关于兴趣爱好的扩展。说完，他微微颔首，便坐下了。礼貌，但疏离得恰到好处，将任何可能延续的对话或好奇都轻轻挡了回去。

　　陈老师似乎也愣了一下，才笑着打圆场：“苏烬辞同学言简意赅，很好。下一位。”

　　下一位是黎晚叙。她慌忙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敲。她能感觉到前方苏烬辞坐下后留下的安静气场，也能感觉到旁边许未然投来的、带着鼓励笑意的目光。

　　“大、大家好，我叫黎晚叙，”她的声音起初有点发紧，手指悄悄捏住了校服裤缝，“晚霞的晚，叙说的叙。我来自实验小学，喜欢……喜欢看书和听音乐。”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补充道，“呃，和许未然是小学同学，也是邻居。”

　　许未然在下面很给面子地“嗯哼”了一声，惹来几声低笑，气氛轻松了些。黎晚叙脸颊微热，赶紧坐下了。

　　接着是许未然。他几乎是弹起来的，身姿挺拔，笑容灿烂得像窗外毫无保留的阳光。“同志们好！我叫许未然，未来的未，然后的然。”他甚至还挥了挥手，模仿着某种检阅的架势，“我也来自实验小学，跟黎晚叙同志是革命友谊深厚的老战友。爱好广泛，篮球、足球、玩游戏、探索各种好吃的……总之，未来三年，希望大家多多指教，一起嗨！”

　　他活宝似的自我介绍让全班哄堂大笑，连陈老师都忍俊不禁。黎晚叙捂着脸，简直想钻到桌子底下去，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有许未然在的地方，似乎永远不用担心冷场。

　　自我介绍环节在或长或短、或腼腆或活泼的叙述中继续。黎晚叙的注意力却渐渐飘向远方。苏烬辞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有在轮到他附近的人发言时，才会略微抬起眼，看向发言的同学，目光平静，显得很专注，但那种专注里有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仿佛他只是个置身事外的、礼貌的观察者。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像炸开的锅。新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交换着来自哪所小学的信息，试探着建立新的联系。

　　许未然自然是个中好手，他已经和前座、后座以及斜对角的几个男生聊得火热，约着放学后去操场看看篮球架，笑声爽朗。

　　黎晚叙收拾着桌上的东西，目光偶尔掠过前方。苏烬辞没有离开座位。他拿出了一本看起来颇厚的书，封皮是素雅的深蓝色，没有名字，就那样安静地看了起来。窗外的光映着他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喧闹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在他周身之外。

　　“嘿，看什么呢？”许未然忽然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点点头，“啧，这位苏同学，真是我见过最能‘闹中取静’的人了。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毕竟是前后桌。”

　　黎晚叙心里动了一下，却有些踌躇。对方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过于明显。

　　还没等她决定，一个扎着双马尾、眼睛圆溜溜的女生已经蹦到了苏烬辞桌旁，笑容甜美：“苏烬辞同学，你好呀！我叫林薇，刚才坐你斜前方。你看的是什么书呀？好像很好看的样子。”

　　苏烬辞翻页的手指顿了顿，抬起眼。他的目光落在林薇热情的脸上，停了大约两秒，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没什么起伏：“没什么，一本杂书。”

　　语气不算冷漠，但足够终止话题。林薇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尴尬地“哦”了一声，讪讪地走开了。

　　许未然挑挑眉，用口型对黎晚叙说：“看吧。”

　　黎晚叙抿了抿唇，心里那点刚刚萌芽的勇气又缩了回去。她拿出新发的笔记本，准备写名字。

　　就在这时，前方的苏烬辞合上了书，站起身。他似乎是要离开座位。经过黎晚叙桌边时，他校服的衣角轻轻擦过了她搁在桌沿的橡皮。橡皮掉在了地上，滚到了他的脚边。

　　苏烬辞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然后弯腰捡了起来。

　　他转过身，将那块浅蓝色的、印着白色云朵图案的橡皮递到她面前。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

　　“你的。”他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这是黎晚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迎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眸近看更显幽深，眼尾下垂的弧度给人一种天然的、淡淡的疏离感，但瞳孔很黑，很清，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

　　“谢、谢谢。”黎晚叙连忙接过，指尖不经意碰到了他的。他的手指微凉。

　　苏烬辞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朝着教室后门——饮水机的方向走去。

　　黎晚叙握着那块还残留着一丝凉意的橡皮，怔怔地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穿过喧闹的人群。他走路的速度不慢，但每一步都很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与周围跑跳笑闹的同学格格不入。

　　“喂，回神啦！”许未然的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脸戏谑，“一块橡皮而已，至于嘛黎晚叙同志？”

　　“你少胡说！”黎晚叙脸一热，把橡皮攥进手心，低下头，却感觉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一抹微凉的触感。

　　教室另一头，苏烬辞接完水，并没有立刻回到座位。他靠在后门的墙边，慢慢地喝着水，目光淡淡地扫过整个教室。那些新鲜的、充满好奇与试探的面孔，那些急于建立联系的热闹，都倒映在他沉静的眼底，却激不起多少涟漪。

　　他的目光，在掠过靠窗那排、正被身边阳光般的男孩逗得又好气又好笑的女孩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瞬。女孩脸颊微红，马尾辫有些毛躁，额前的碎发随着她瞪向男孩的动作轻轻晃动，眼睛里闪着生动明亮的光。

　　那光，和他周身的安静，截然不同。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惘然，但很快又归于深潭般的平静。他放下水杯，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那本深蓝色的书，将周遭的一切，连同那抹生动的光亮，都再次隔绝在外。

　　窗外的梧桐叶又被风吹动，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诉说着这个崭新的、一切故事尚未知晓、却已悄然埋下种子的开端。

　　黎晚叙翻开崭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工工整整地写下“初一（45）班黎晚叙”。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知道，新的生活开始了，而前方那个安静的身影，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虽然轻微，却已漾开了浅浅的、一圈圈的涟漪。

　　未来还很长。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混合着新书、阳光和少年人气息的空气涌入胸腔。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模糊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