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第二天的清晨，天阴沉沉的，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灰布罩住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风一吹，带着点初秋的凉意，比昨天的烈日灼烤舒服了不少，却也让人心头沉甸甸的——谁都知道，这种天气，大概率是要下雨的。
高一（3）班的队伍刚在操场站定，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先是零星几滴，很快就连成了线，噼里啪啦地打在迷彩服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都给我站好了！”教官的吼声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点雨算什么？军人在枪林弹雨里都能站直，你们站在操场上怕这点水？”
队伍里没人敢出声，只能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叶子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林浩正皱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也冻得够呛。
再看斜前方的江宥礼，依旧是那副挺拔的模样。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发梢滴落，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又砸在衣领上。他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雨珠，却丝毫没影响他平视前方的目光，仿佛那刺骨的寒意和他毫无关系。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们换个科目！”教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比刚才更洪亮，“全体都有，匍匐前进准备！”
“啊？”队伍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操场的地面是塑胶的，被雨水一泡，又湿又滑，别说匍匐前进，光是趴在上面都够难受的。
“啊什么啊！”教官眼睛一瞪，“军人在泥地里打滚的时候多了去了，这算训练？这是给你们享福！”
抱怨归抱怨，命令还是要执行的。大家手忙脚乱地解开武装带，按照教官的示范趴在地上。冰凉的塑胶地面透过薄薄的迷彩服传来寒意，叶子寻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快冻麻了。
“听我口令，向前爬！”
“一！二！三！”
所有人都开始往前爬。因为地面湿滑，动作很不好控制，有人爬着爬着就歪了方向，有人胳膊使不上劲，在原地打了个趔趄。叶子寻用胳膊肘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往前挪，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
“叶子寻，你慢点，别蹭到石头！”旁边的林浩一边爬一边提醒他。刚才他就不小心蹭到了一块凸起的塑胶，膝盖疼得钻心。
“知道了。”叶子寻含糊地应着，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的小石子。
爬了没几米，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教官的呵斥：“江宥礼！怎么回事？”
叶子寻心里一紧，回头看了一眼。江宥礼正趴在地上，右手撑在地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左手却不太自然地蜷着，似乎是刚才不小心扭到了。
“报告教官，手滑了。”江宥礼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手滑？我看你是没用力！”教官显然不信，“给我加爬五米！”
江宥礼没辩解，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右手撑着地面，继续往前爬。他的左手始终没怎么用力，看得出来，确实是受伤了。
叶子寻心里有点替他着急。江宥礼平时那么稳，肯定是刚才地面太滑，才会出这种意外。他想开口替江宥礼解释几句，可看着教官那张严肃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军训场上，解释就是找借口，只会被罚得更惨。
好不容易爬完规定的距离，大家都累得瘫在地上，没人顾得上形象。叶子寻挣扎着站起来，想去看看江宥礼的手怎么样了，却被教官叫住：“全体都有，原地休息十分钟，不准乱跑！”
他只能在原地站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江宥礼身上。江宥礼已经坐了起来，正低着头检查自己的左手。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牵动伤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积了一小滩水。
“他手没事吧？”林浩凑到叶子寻身边，小声问。刚才他也看到江宥礼的手不对劲了。
“不知道，看着像扭到了。”叶子寻皱着眉，“等会儿休息结束，问问他。”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雨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打在身上生疼。教官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决定换个室内科目：“全体都有，去教学楼大厅集合，练习叠被子！”
“耶！”队伍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总算不用在雨里挨冻了。
大家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因为地面湿滑，走得都很慢。叶子寻故意放慢脚步，等江宥礼跟上来，和他并排走着。
“你的手没事吧？”他压低声音问，目光落在江宥礼始终蜷着的左手上。
江宥礼侧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事。”
“都肿了还说没事。”叶子寻看着他手腕处微微隆起的弧度，不由得提高了点音量，“等会儿到大厅，我给你找点药油揉揉吧？我书包里有，我妈给我备的，说是以防万一。”
江宥礼脚步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沉默了几秒才道：“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啊，都是同学。”叶子寻说得理所当然，“你看你现在左手都不敢用力，等会儿叠被子怎么办？总不能用一只手吧？”
旁边的林浩也帮腔：“就是啊江宥礼，叶子寻那药油可好用了，上次我打球崴了脚，擦了两次就不疼了。你就别客气了。”
江宥礼看了看叶子寻认真的眼神，又看了看林浩一脸“听我的准没错”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谢谢。”
到了教学楼大厅，雨已经大得像是从天上往下倒水。大厅里铺着防滑垫，各班的队伍依次排好，教官拿着一个军用被子，开始演示“豆腐块”的叠法。
“看好了！叠被子也是有技巧的，三分叠七分整，边角要对齐，线条要笔直……”教官一边演示一边讲解，手指在被子上快速翻飞，原本软塌塌的被子，很快就变成了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豆腐块”。
“哇，这么厉害！”林浩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比我妈叠的被罩还整齐。”
叶子寻也觉得神奇，他在家从来都是把被子胡乱堆在床上，哪见过这种叠法。
“现在，你们自己练！”教官把被子扔给前排的同学，“半小时后检查，谁叠不好，今天中午就别想吃饭！”
大家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练习。叶子寻和林浩分到了一个被子，两人对着那团软绵绵的布料发愁。
“这怎么弄啊？”林浩戳了戳被子，“我感觉我手跟脚似的，一点都不听使唤。”
叶子寻试着按照教官的步骤把被子铺平，可怎么都弄不整齐，边角总是歪歪扭扭的。“慢慢来，别急，教官不是说三分叠七分整吗？咱们先把大概的形状弄出来。”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被子叠成了一个“四不像”，说是豆腐块，更像是一块发面失败的馒头。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也比林薇薇那个像块烂泥的强。”林浩放弃挣扎，瘫坐在地上。
叶子寻也累得够呛，刚想坐下歇会儿，忽然想起江宥礼的手。他抬头看了看，江宥礼正坐在不远处，独自对着被子发愁。他的左手果然没怎么用力，只用右手笨拙地摆弄着，叠出来的形状比叶子寻他们的还糟糕。
“我去看看他。”叶子寻对林浩说了一声，转身朝江宥礼走去。
“需要帮忙吗？”叶子寻在他身边蹲下。
江宥礼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不太会。”
“我也不太会，”叶子寻笑了笑，“不过咱们可以一起研究研究。对了，先给你上药吧。”
他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药油瓶，拧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草药味立刻散了出来。“你把手伸出来。”
江宥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伸出了左手。他的手腕处果然肿了一块，颜色有点发青。
叶子寻倒了点药油在手心，双手合十搓了搓，等掌心发热了，才轻轻覆在江宥礼的手腕上，小心翼翼地按揉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尽量避开最疼的地方。
“有点疼，你忍忍。”叶子寻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宥礼的睫毛颤了颤，点了点头，没说话。他能感觉到叶子寻掌心的温度透过药油传来，带着一种温和的暖意，驱散了手腕处的寒意和疼痛。大厅里很吵，同学们的抱怨声、教官的训斥声、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可他却莫名地觉得，耳边只有叶子寻略显认真的呼吸声，还有掌心那片暖暖的触感。
叶子寻按揉了大概五分钟，直到药油完全吸收，才松开手：“好了，应该能好点。等会儿回去再擦一次，明天估计就没事了。”
“谢谢。”江宥礼收回手，活动了一下手腕，果然没刚才那么疼了，“我请你喝饮料吧，下午休息的时候。”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叶子寻摆摆手，目光落在他没叠好的被子上，“来，咱们一起把这被子搞定。”
他拿起被子，开始按照教官说的步骤重新整理。江宥礼也加入进来，用没受伤的右手帮忙扯平边角。两人一个铺展，一个捏角，配合得竟然意外地默契。虽然最后叠出来的被子还是算不上标准的“豆腐块”，但至少方方正正，比刚才顺眼多了。
“总算能交差了。”叶子寻拍了拍手，松了口气。
江宥礼看着那床被子，又看了看叶子寻额头上因为用力而渗出的细汗，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却被叶子寻捕捉到了。
“你笑了？”叶子寻有点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江宥礼笑，虽然只是很淡的一下，却像是雨后天晴时，阳光突然穿透云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江宥礼愣了一下，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没有。”
“明明就有。”叶子寻笑得眼睛弯弯的，“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别总板着脸嘛。”
江宥礼没接话，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红，幸好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遮住了，没被叶子寻发现。
中午解散的时候，雨终于小了点，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三人一起往食堂走，地面湿漉漉的，倒映着教学楼的影子。
“下午不知道还练不练，这雨要是一直下，估计就得在室内学唱军歌了。”林浩踢着路边的小水洼，溅起一串水花。
“学军歌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动。”叶子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江宥礼，你唱歌好听吗？”
江宥礼脚步顿了顿：“不知道。”
“那下午正好试试，”叶子寻笑得更开心了，“我唱歌还行，到时候我教你。”
江宥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脚步似乎放慢了些，和他靠得更近了些。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叶子寻看着身边并肩走着的两个人，林浩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江宥礼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雨幕模糊了远处的景物，却让身边的人显得格外清晰。
他忽然觉得，这场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至少，它让原本可能毫无交集的几个人，有了更多并肩同行的机会。而那个总是冷冰冰的江宥礼，似乎也在这场雨里，悄悄透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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