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褪去了夏末的慵懒，变得锐利起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言夏一中的操场上，高一新生穿着统一的迷彩服，排成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方阵，军训的号角在清晨的薄雾里吹响。
叶子寻站在队伍里，扯了扯不太合身的军训服袖口。布料有点硬，磨得胳膊肘痒痒的。他旁边的林浩正龇牙咧嘴地活动着脖颈，嘴里小声嘀咕：“我的天，这太阳也太毒了，才站几分钟我就快化了。”
林浩是叶子寻昨天下午认识的新朋友。领军训服的时候两人排在前后，聊了几句了，林浩是个自来熟，性格像夏天的太阳一样热烈，和叶子寻的开朗不同，他说话带着点痞气的幽默，三两句就能把人逗笑。
“忍着点吧，军训不都这样。”叶子寻压低声音回了一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斜前方瞟。
江宥礼就站在他斜前方的位置，隔着两个人。
叶子寻看着江宥礼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明明才认识两天，却好像已经熟悉了他这种安静的存在。
“都给我站好了！”教官的吼声像炸雷一样在队伍前响起，吓得林浩一个激灵，赶紧挺直了腰板。
教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军人，皮肤黝黑，眼神锐利，扫视队伍的时候，每个人都不敢出声。“站军姿，三十分钟！谁要是动一下，全班加时十分钟！”
命令下达，整个方阵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远处其他方阵传来的口号声。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迷彩服都发烫。叶子寻感觉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痒痒的，却不敢抬手去擦。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旁边的林浩，这家伙正皱着眉，嘴唇抿得紧紧的，脖子上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再看斜前方的江宥礼。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树，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贴在裤缝上，连指尖的弧度都没怎么变。阳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地上，和他本人一样，透着股不动声色的执拗。叶子寻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都感觉不到热。
“那个谁！动什么动！”教官的声音突然炸响，指着队伍后排一个男生，“出列！俯卧撑准备！”
男生脸一白，不情不愿地出列，趴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很快又被教官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叶子寻的腿开始发麻，眼前的景象也有点模糊。他咬着牙坚持，心里默念着“还有十分钟”“还有五分钟”。
就在他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旁边的林浩突然“哎哟”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怎么了？”叶子寻下意识地扶住他，压低声音问。
“腿……腿抽筋了。”林浩疼得脸都白了，额头上全是冷汗。
教官很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报告教官，他腿抽筋了！”叶子寻赶紧大声说。
教官皱了皱眉，看了看林浩痛苦的样子，挥了挥手：“去旁边休息一下，找校医看看。”
“谢谢教官！”叶子寻扶着林浩，慢慢走出队伍。
到了操场边的树荫下，林浩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小腿龇牙咧嘴：“吓死我了，差点在队伍里倒下。”
“你也太不小心了，是不是没做热身？”叶子寻蹲下来，帮他轻轻按摩着抽筋的部位。
“谁说的，我明明跟着做了……”林浩嘟囔着，忽然看向叶子寻身后，“欸，那不是江宥礼吗？他怎么也出来了？”
叶子寻转过头，看见江宥礼正朝这边走来。他依旧站得笔直，只是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脸色也比平时苍白了些。
“你也不舒服？”叶子寻站起身问。
江宥礼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饮水机：“教官让我来拿水。”他手里拿着两个空水瓶。
“哦，”叶子寻点点头，又蹲下去继续帮林浩按摩，“那你快去快回，别被教官骂。”
江宥礼“嗯”了一声，却没立刻走，目光落在林浩抽筋的腿上，停顿了几秒才说：“抽筋的时候要把脚尖往回勾，会好点。”
林浩愣了一下，赶紧照着做，果然感觉疼痛减轻了些：“谢了啊，江宥礼。”
江宥礼没说话，转身走向饮水机。
看着他的背影，林浩撞了撞叶子寻的胳膊，小声说：“哎，你跟他很熟啊？他看起来好冷，像冰山一样。”
“不算熟吧，就昨天在图书馆认识的。”叶子寻笑了笑，“他人其实还行，就是不爱说话。”
“行吧，”林浩撇撇嘴，“不过他也太能忍了，站了那么久，脸不红气不喘的，我刚才看他好像都没怎么出汗。”
叶子寻想起刚才在队伍里看到的景象，确实，江宥礼站在那里，安静得像一尊雕塑，连呼吸都比别人平稳。他心里有点佩服，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没过多久，江宥礼拿着装满水的瓶子回来了。他递给叶子寻一瓶：“给你。”
“啊？谢谢。”叶子寻愣了一下才接过来，瓶身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江宥礼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队伍。
叶子寻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冰凉的矿泉水滑过喉咙，驱散了不少燥热。他看着江宥礼回到自己的位置，依旧站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个在树荫下说话的人不是他。
“看不出来啊，他还挺细心的。”林浩看着江宥礼的背影，咂咂嘴说。
叶子寻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休息了大概十分钟，林浩的腿好多了，两人一起回到了队伍里。教官看了看时间，宣布站军姿结束，让大家原地活动活动。
瞬间，方阵里响起一片哀嚎声，所有人都在捶腰揉腿，叫苦不迭。
林浩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吐槽：“这教官也太狠了，三十分钟跟一个世纪似的。”
叶子寻活动着僵硬的脖颈，目光又一次落在江宥礼身上。他正低着头，慢慢活动着脚踝，动作幅度很小，却很认真。阳光照在他汗湿的侧脸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那点疏离感好像被汗水冲淡了些，多了几分烟火气。
“接下来，练习转体！”教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叶子寻的思绪。
“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
口令声此起彼伏，队伍里时不时有人转错方向，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然后又在教官的呵斥声里迅速安静下来。
叶子寻转得很认真，偶尔和旁边的林浩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里看到点无奈的笑意。转体结束，是齐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
脚步声参差不齐，手臂摆动的幅度也各不相同，整个队伍像一条扭来扭去的蛇。教官气得脸都黑了，一遍遍喊着口号，纠正着每个人的动作。
“江宥礼！你出列！”教官突然喊道。
江宥礼愣了一下，向前一步走出队伍。
“你给他们做个示范！”教官命令道。
江宥礼没有犹豫，听着教官的口令，迈着标准的步伐走了起来。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步幅均匀，手臂摆动的角度恰到好处，和教官示范的几乎一模一样。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连带着那身普通的迷彩服都显得格外精神。
队伍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呆了。林浩小声对叶子寻说：“我去，他以前是不是当过兵啊？这么标准。”
叶子寻也觉得惊讶，他看着江宥礼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看到的他认真看书的样子，又想起今天站军姿时他挺拔的身影。这个人，好像不管做什么，都带着一种专注到极致的认真。
示范结束，教官满意地点点头：“看到了吗？都给我学着点！江宥礼归队！”
江宥礼回到队伍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个被表扬的人不是他。
接下来的练习，大家明显认真了很多。虽然还是会出错，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混乱。叶子寻努力跟着节奏走，偶尔和旁边的林浩踩错脚，相视一笑，又赶紧调整过来。
不知不觉，一上午的军训就结束了。解散的口令响起时，所有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不想动。
“我的妈呀，太累了……”林浩躺在草地上，四肢摊开，像只搁浅的青蛙，“中午必须得吃点好的补补。”
叶子寻也累得够呛，靠在一棵树上喘着气。他拿出江宥礼刚才给的那瓶水，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叶子寻，林浩，一起去吃饭啊？”江宥礼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两人都愣住了，转头看向他。江宥礼站在树荫下，手里拿着自己的背包，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去食堂吃饭。”
林浩反应过来，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去去去！有帅哥一起吃饭，求之不得！”
叶子寻也笑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我知道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
三人一起往食堂走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浩走在中间，叽叽喳喳地吐槽着刚才的军训，叶子寻时不时应和几句，江宥礼走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林浩问他问题时，回一两个字。
叶子寻看着身边的两个人，一个热闹得像夏天，一个安静得像秋天，却奇异地没有违和感。他忽然觉得，这段难熬的军训时光，或许也不会那么糟糕了。
至少，身边有可以一起吐槽的朋友，还有一个……像冰山一样，却会默默递水的江宥礼。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