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的犹豫凝固在刀尖的轻颤里。月光下，蝴蝶纹路的寒光映着他紧缩的瞳孔，对面小女孩那练习般完美的笑容正一寸寸变得诡异——她怀里的娃娃，纽扣眼睛的缝线正在渗出血珠。
就在这时。
一片冰冷的温度贴上了他的后背。
没有脚步声，没有气息的预兆，沈念离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身后。黑色风衣的衣料摩挲着楚离的作战服，体温透过两层布料渗过来，是种令人战栗的、与这阴冷密室格格不入的温热。
沈念离的下颌轻轻搁在楚离右肩上，这个动作亲昵得像恋人低语。楚离能闻到他身上混着古堡尘埃与某种冷香的气味。然后，一只戴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的手，从后方抚上楚离的下颌——拇指抵住喉结下方凹陷处，其余四指扣住颌骨，力度精确地卡在让他无法转头的临界点。
“阿楚，”沈念离的声音贴着耳廓钻进耳膜，磁性的低音里带着某种催眠般的韵律，“怎么不动手？”
楚离全身肌肉绷成石雕。
沈念离的左手在这时滑过楚离的后腰。皮质手套顺着脊椎沟壑一路向下，在腰窝处稍作停留，指腹隔着衣料按压那片敏感的凹陷，然后继续向前，掌心贴上小腹最终停住。这个动作太过私密，太过侵入，楚离的呼吸瞬间乱了节拍。
“听见了吗？”沈念离的嘴唇几乎碰触到他的耳垂，呼出的气息是温的，话语却是冰的，“知道罂粟花吗?罂粟的美与毒并存，常被视为“致命的诱惑”与“不可挽回的结局”。
“当你的刀锋为仁慈而犹豫时，罂粟的汁液已在对手的杯中流转。”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只扣着楚离下颌的手动了。
它顺着楚离的右臂滑下，动作流畅如蛇行。黑色皮质手套包裹的手指一根根覆上楚离握刀的手——先是小指，再是无名指、中指、食指，最后是整个手掌完全包裹。沈念离的手比楚离稍大一圈，此刻完全掌控了那把刻着蝴蝶的刀。
楚离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沈念离握着他的手，举刀，挥斩——整套动作在一个呼吸间完成，快得只留下一道银色的弧光。
刀锋切开空气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蝴蝶振翅。
小女孩的头颅离开了脖颈。没有喷溅的鲜血，没有惨叫。那颗戴着精致金色假发的头颅在空中划出抛物线，落地的瞬间像瓷器般“咔”地裂开，在布满灰尘的石板上滚了三圈，最后停在楚离的脚下。
月光恰好照亮了断颈的横截面。
空的......
颅腔里没有大脑，没有骨骼，只有一层薄如蝉翼的内壁，像被精心掏空的南瓜灯。而从那空荡的颅腔中，一只蝴蝶颤巍巍地飞了出来。
它的翅膀是半透明的灰蓝色，翼展约莫三寸，边缘缀着一圈细密的银粉。蝴蝶在月光下舒展翅膀时，磷粉洒落，在空中留下发光的轨迹。它飞得很慢，很疲惫，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漫长的囚禁。
沈念离松开了楚离。
他往前一步，缓缓抬起手，伸出左手食指。那只手的手套不知何时褪去了，露出修长苍白的手指。
蝴蝶盘旋两圈，缓缓降落在他的指尖。
翅翼收拢时，能看清翅膀上天然形成的纹路——那纹路竟与楚离刀身上的蚀刻蝴蝶惊人相似。
“迷蝶。”沈念离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清冷的质感，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学名Morpho mendax——欺诈之蝶。幼虫期必须寄生在恒温脊椎动物体内，靠吞食宿主的血肉和神经系统成长。成虫破茧时，会分泌神经毒素彻底控制宿主身体，让宿主保持‘活着’的假象。”
他的指尖微微抬起，蝴蝶的触须轻触他的皮肤。
“它们向往鲜血，越年轻、越纯净的血液，对它们越是珍馐。”沈念离转过头，看向楚离，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怜悯，“当然，也包括小孩子的血。”
实验室陷入死寂。
只有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在玻璃罐后无声凝视着这一切。
沈念离轻轻耸肩，有些无奈：“瓦尔克里希还真是狠，”他的目光转落在地上站着的那具小小的、穿着天鹅绒裙子的无头躯体，“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月光下，小女孩的裙摆微微晃动。
她的手指还保持着怀抱娃娃的姿势，只是那具恐怖的布娃娃已经滚落到角落，纽扣眼睛正对着天花板。空荡的领口处，露出脖颈断面——那里没有血管肌肉，只有密密麻麻的、蜂巢状的细孔，是迷蝶幼虫钻入钻出留下的通道。
蝴蝶在沈念离指尖轻轻振翅，洒落的磷粉在月光中像一场微型雪。
而那具小小的躯体，终于在沉默中向后仰倒，撞翻了旁边的标本架。玻璃罐碎裂的脆响中，那些被囚禁多年的昆虫标本散落一地，与女孩空洞的裙摆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真正的死亡，哪些是从一出生就已开始的、漫长的寄生。
楚离的刀，还举在空中。
刀身上，蝴蝶纹路第一次完全亮起，发出幽蓝的光——那光芒，与迷蝶翅膀上的磷粉，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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