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离指尖的蝴蝶突然僵直，翅膀高频震颤起来，洒落的磷粉在空中拼出短暂而混乱的几何图形。他的表情瞬间凝固——那不是警惕，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忌惮。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沈念离突然转身，双手握住楚离的肩膀。这个动作带着罕见的急迫，黑色手套的皮革在楚离衣料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气流在齿间的震动，“你刚才还见了谁？”
月光从高窗切割下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光的断层。楚离能看见沈念离瞳孔深处某种东西在翻涌——那不是恐惧，更像是棋手发现棋盘上多出一枚不该存在的棋子时的晦暗。
“死人……算吗？”楚离的声音干涩，“死了又活过来的那种。”
沈念离的指尖不自觉的收紧。
他猛地抓起楚离的左手，扯掉战术手套。月光照亮了食指上的细微伤口和无名指根部无端出现的淡淡的戒痕——那道本应只是淡红色疤痕的痕迹，此刻正在皮下散发出微弱的光晕。
“该死。”沈念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这是他第一次在楚离面前露出近乎失态的表情——不是慌乱，而是一种被冒犯的、混合着怒意的冰冷。“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
他突然松开手，转身时风带起衣角。但走出两步后，又猛地回身，一把扣住楚离的手腕。这次不是询问，不是引导，而是不容置疑的掌控。
“跟我来。”
三个字，每个音节都像钉进地面的钢桩。
走廊在他们经过时开始异变。
墙壁上的血迹逆流，从地板爬回墙面，重新组成早已被时间抹去的古老符咒。悬挂的画像集体转向，所有画中人的眼睛都追随着他们的背影。沈念离的步伐又快又稳，握着楚离手腕的力度精确地介于“不会挣脱”和“不会捏碎”之间——那是种经过精密计算的控制，每一个转角、每一次迈步，都像在引领楚离穿过某种无形的迷宫结界。
“听着，”沈念离的声音在前方传来，不要回头，“不论看到什么，别碰任何东西。尤其是你的血——一滴都不准再留在这座城堡里。”
楚离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某种压力堵在喉间。不是沈念离做的，是整个空间在拒绝他的提问。
礼堂的大门出现在走廊尽头。
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的不再是月光，而是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光晕，像稀释过的血在水晶灯里发酵。空气中有薰衣草腐败后的甜腥，混合着铁锈和某种……陈旧羊皮纸的气味。
沈念离在门前停下。
他侧过身，用后背抵开门，这个动作将楚离护在了身后半步——不是保护，更像猎人在确认陷阱前先将猎物置于可控范围。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小股旋转的气流。
礼堂内的景象让楚离的呼吸停滞。
祭台还在。
黑檀木棺材还在。
但棺盖被彻底掀开了——不是推开，是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爆发，将厚重的棺盖整个掀飞，此刻那棺盖斜插在十米外的墙壁上，像一柄巨大的黑色刀刃劈进了石砌墙体。
棺材是空的。
不，不是完全空荡。
棺椁内铺着的深紫色天鹅绒衬垫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人形凹陷。凹陷的边缘，天鹅绒纤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炭化、化为灰烬，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离开，留下的不是温度，而是时间的腐蚀。
而在人形凹陷的心脏位置，摆放着一枚戒指。
红宝石戒指。
和楚离在油画上看到的、和他手指疤痕形状完美契合的那枚。
戒指旁，用某种黑色粉末——后来楚离才意识到那是烧焦的骨粉——写着一行花体拉丁文：
“我的半身，我的血债，我的永恒新娘。”
沈念离松开了楚离的手腕。
他走到棺材边，俯身凝视那枚戒指，侧脸在暗红的光晕里像一尊冰冷的大理石雕像。然后，他做了个让楚离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用戴着手套的食指，轻轻碰了碰戒指上的红宝石。
宝石亮了。
不是反射光，而是从内部迸发出的、心跳般的脉动光芒。每一次明灭，都让礼堂四壁那些彩绘玻璃上的圣徒面容裂开一道新的缝隙。突然最中央的圣母像“哗啦”一声彻底碎裂，玻璃碎片在空中悬停，拼出一张扭曲的、笑着的人脸。
沈念离直起身，回头看向楚离。
他的眼神复杂得令人窒息：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还有一丝……楚离不敢深究的、藏在冰冷之下的焦灼。
“问题大了，阿楚。”沈念离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棺材里那位是500多年前的一位迪米拉家族的吸血鬼，他的名字是霍尔-迪米亚。”
“但迪米拉家族是一个充满仇恨与矛盾的家族。”
沈念里说着抬手抚摸棺材的边缘，抽回手时，眼神复杂：“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会给他唤醒了。”
楚离的呼吸在黑暗里凝成白雾。“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绷得像过紧的琴弦，在空旷的礼堂里撞出回声。
沈念离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点温度。他走向墙角那副被楚离撞落的相框，靴跟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弯腰拾起，指尖拂去碎裂玻璃上的灰尘。
月光恰好在这一刻重新穿透彩绘玻璃的破洞，落在他手中的画框上。
沈念离的动作顿住了。
他盯着那幅油画，盯着画中穿着墨绿天鹅绒外套的“楚离”，然后——目光死死锁在旁边那个被红颜料涂抹掉头部的男人身上。此刻，那些厚涂的颜料在月光下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它们像退潮般缓缓消融、褪色，露出底下原本被掩盖的面容。
画中之人，是一位眉眼温柔立体，眼底带着浅笑，目光微微偏向凳子上的楚离的伯爵。那双眼睛在画布上仿佛还能转动，正穿过五百年的时光，凝视着此刻手持画框的人。
沈念离的拇指无意识地按在了画中男人的脸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成一片冰封的湖。
“因为，”他转过身，将画框举到楚离面前，让月光完全照亮那张正在“复活”的脸，“你是他的妻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礼堂的温度骤降。
那是真实的寒冷——楚离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墙壁上的霜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爬过圣像，爬过祭台，最终在黑檀木棺材的边缘织出一圈惨白的花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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