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的呻吟在书房里撕开一道口子。
瓦尔克里希背对着门,坐在高背椅中,凝视着窗外永恒的血月。他的剪影镶着一圈银色的月光,像博物馆里陈列的古代铠甲。
“晚上好,”沈念离的声音从门口滑进来,带着刀刃出鞘时的轻快摩擦声,“希望我没打扰您欣赏……永恒的夜景。”
他的手同时做着两件事:右手随意地挥了挥算是招呼,左手已经搭在了酒柜的玻璃门上。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椅子缓缓转过来。瓦尔克里希的脸在阴影里像一块风化的岩石。“你比艾伦斯·米希尔难对付。”他的声音里有砂纸打磨大理石的质感,“他至少还相信规则。”
“规则?我从来都不相信规则,我相信的只有强者独尊。”沈念离轻笑,指尖滑过酒柜里那些沉睡的深色玻璃瓶,“1498年的马德拉,1512年的莱茵河贵腐,哦——这个。”他抽出一瓶深琥珀色的酒,瓶身上的尘灰在他触碰的瞬间自动剥落,露出下面蚀刻的年份:1489。
瓶塞被拔出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两只威尼斯水晶杯在桌上相遇,碰撞出冰凌碎裂的脆响。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旋转时,墙上那些祖先画像的眼睛开始跟随液面的弧度缓慢转动。
“光喝酒有什么意思?”瓦尔克里希端起酒杯,却没有喝。他的拇指在杯脚上摩挲,指节泛白,“要玩就玩点大的。”
沈念离已经坐下,从怀中取出的塔罗牌在指尖扇形展开。“比如?”
“比如我们简化规则。”瓦尔克里希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沙漏,里面的沙是黑色的,“只抽三张牌。过去,现在,未来。两张暗牌扣在桌上,一张明牌定生死。”他顿了顿,“输的人……把灵魂留在上一个时代。”
“听起来像是你们那个时代的游戏,不过我喜欢。”沈念离洗牌的动作像在抚摸情人的脊椎骨,牌与牌之间的摩擦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那么,开始吧!让我看看瓦尔克里希伯爵真正的底牌。”
灯光投射出瓦尔克里希微颤的指尖,却又马上紧缩,笑容在他脸上凝固,笑不见底。
瓦尔克里希率先抽牌,指尖微动,翻过牌面,那是一张“倒吊人”。牌面上的人被倒挂在生命之树上,神情安详。他将牌扣在左手边,沙漏翻转。
沈念离的指尖在牌堆上游移,最后停在边缘一张微微翘起的牌上。“死神。”他翻牌的动作很轻,骷髅骑士骑着白马踏过废墟。但他随即也将牌扣下——两人都没有亮明第一张暗牌。
墙上的烛火同时矮了三分。
这次是沈念离率先抽牌。“审判。”加百列的号角在牌面上无声吹响。他依旧扣牌。
瓦尔克里希的手在牌堆上空悬停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太长了。对于一个声称精通此道的人来说,这个停顿暴露了犹豫。他抽出“月亮”,牌面上的狗与狼对着虚妄的月亮嚎叫。当他扣牌时,水晶杯突然裂开一道细纹,酒液沿着桌布蔓延,形成一幅酷似古堡平面图的湿痕。
沙漏里的黑沙还剩最后三分之一。
瓦尔克里希这次的动作很快,几乎是抢抽——“世界”。牌面上的舞者被月桂花环环绕。他翻牌时指甲在桌面上留下一道白痕。
沈念离笑了。不是胜利的笑,而是那种终于等到期待之物的微笑。他的手指没有去碰牌堆,而是轻轻敲了敲自己面前一直扣着的两张暗牌。
“您不觉得奇怪吗?”他的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为什么‘审判’需要号角?”
他翻开第一张暗牌——正是刚才扣下的“死神”。但牌面变了:骷髅骑士的头盔下,露出的是瓦尔克里希年轻时的面容。
“因为审判需要证据,但我不需要。”他又翻开第二张暗牌,那是他的“现在”牌——原本应该是“审判”,此刻却是“愚者”。画面上,背着行囊的年轻人正踏出悬崖,而他的脚下,隐约可见无数双从深渊伸出的手。
“而证据,”沈念离端起酒杯,饮尽最后一口1489年的琥珀色液体,“往往藏在最像真相的谎言下面。”
瓦尔克里希盯着自己面前的三张牌:“倒吊人”、“月亮”、“世界”——完美的轮回与升华。但当他试图翻开自己的暗牌时,牌背黏在了桌面上。不,不是黏住,是长进了木头里。木纹正沿着牌边缘生长,将纸牌吞噬为桌面的一部分。
“您的过去困住了您,您妄想得到永生。”沈念离站起身,阴影覆盖了半个桌面,“您的现在充满虚妄的恐惧,而您所期待的未来……”他轻轻吹了吹桌面上那张“世界”,牌面如灰烬般散开,露出底下真正的第三张牌:
一张完全空白的牌,只在中心画着一扇微小的、正在关闭的门。
沙漏里的最后一粒黑沙落下。
瓦尔克里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皮肤正在变成淡黄色的羊皮纸纹理,指纹渐渐平复为光滑的纸面。他没有惊慌,只是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沈念离。
“你抽走的不是我的灵魂,”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扁平,像从很远的房间传来,“而是我的……”
“存在。”沈念离帮他补完,看着瓦尔克里希逐渐变成一幅精致的肖像画,最终凝固在椅背上——成为书房里又一件古董陈设。
窗外,血月突然缺了一角,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咬了一口。
沈念离将空酒瓶放回酒柜,玻璃门上倒映出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十几个不同时代的、正在注视他的瓦尔克里希的倒影。
他对着倒影举了举空杯,推开书房门,重新哼起那首未完的《Victimae Paschali laudes》,他透过杯壁凝视着窗外的血月,眼神犀利,手指不自觉的握紧杯子,指尖泛白,杯子也在微微颤抖:“瓦尔克里希,下次逃跑的时候,记得收起你那副令人兴奋的慌张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