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缠缠绵绵,像扯不断的丝线,将整栋别墅裹进一片氤氲的水汽里。车子停稳的瞬间,引擎的余韵消散在雨声中,周遭静得可怕,只剩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嘀嗒”声,还有风穿过枯藤缝隙的呜咽,像是谁在暗处低低啜泣。
司机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车门,伞都没来得及撑,就踉跄着躲进副驾,背脊紧紧贴着座椅,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从后视镜里瞥见陆焚野推门下了车,黑色的衣摆在雨雾中微微晃动,那道挺拔的身影伫立在台阶下,竟比这栋阴森的别墅更让人胆寒——他太清楚,每次踏入这里,陆爷都会卸下所有伪装,露出藏在骨血里的疯魔。
陆焚野没撑伞,任由细密的雨丝打湿他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流过冷硬的下颌线,滴落在衣领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可他像是毫无知觉,目光死死锁着眼前的建筑,米白色的墙面早已斑驳,枯败的藤蔓像狰狞的爪牙,死死攀附着墙体,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是江妄当年用石子一笔一划刻下的,说要做这房子的年轮,陪着他一起从青丝走到白发。如今划痕还在,年轮依旧,那个刻下承诺的人,却早已没了踪迹。
他踏上台阶,鞋底碾过积水,发出“咯吱”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指尖贴上指纹锁的瞬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咔哒”一声,门开了,一股混杂着雪松气息、尘埃味道与时光沉淀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包裹。那是江妄独有的味道,三年来,他雇人每天来打扫,却从不让人动任何东西,连空气里的味道,都要原样保留。
屋内昏暗得像没有白昼,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密不透风,只在边角处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所有陈设都停留在三年前的模样,精准得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沙发上那条灰色针织毯,边缘还留着江妄不小心勾破的线头,他当年总爱窝在沙发里,裹着毯子看书,看到精彩处就踢掉鞋子,把脚搭在陆焚野腿上;茶几上的玻璃鱼缸,内壁结着一层薄薄的水垢,里面没有鱼,只有几颗江妄捡来的鹅卵石,当年那尾叫“小野”的金鱼死后,陆焚野就再也没动过鱼缸,连里面的水,都是后来小心翼翼换过的,生怕冲掉一丝江妄留下的痕迹;电视柜上的遥控器,电池早就朽坏了,外壳还留着江妄不小心摔出的裂痕,他当年总爱拿着遥控器跟陆焚野抢频道,抢不过就咬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撒娇的暖意。
陆焚野没开灯,就着昏暗的光线缓缓踱步,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家具表面,像是在触碰江妄残留的温度。他走到客厅中央的地毯上,那是江妄最喜欢的地方,地毯上还留着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味道,混杂着雪松味洗衣液的清香,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味道,午夜梦回时,总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突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目光死死钉在沙发角落。那只歪着脑袋的绒布兔子,一只耳朵松了线,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是他跑遍大半个城市才买到的限量款,江妄十八岁生日那天,抱着兔子笑他老土,转头却宝贝得不行,吃饭时放在桌边,睡觉时长揣在怀里,连出差都要塞进行李箱,说看到兔子就像看到他。
陆焚野弯腰捡起兔子,指尖抚过松脱的线脚,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与他平日里杀伐果断的模样判若两人。掌心的伤疤在昏暗中泛着冷冽的光,与兔子柔软的绒毛形成鲜明的对比——那道疤是三年前留下的,为了护住江妄,他硬生生替他挡了一刀,伤口深得见骨,医生说差点就废了这只手。可他不在乎,甚至庆幸这道疤的存在,至少每次摸到它,都能真切感受到江妄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你看,”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怀里的兔子软软的,却像有温度一般,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片刻的松弛,“我把这里都保留得好好的,跟你离开时一模一样。你说过,等我们老了,就守着这栋房子,在院子里种满你喜欢的向日葵,夏天坐在树荫下喝茶,冬天窝在沙发上看雪……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雨声淅淅沥沥,像是在回应他的呢喃,又像是在无声地嘲讽。怀里的兔子沉默不语,只有柔软的绒毛蹭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陆焚野抱着兔子,缓缓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抵着兔子的绒毛,闭上了眼睛。平日里那双深邃冷冽、藏着万千算计的眼眸,此刻竟泛起了湿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蝶翼般脆弱,极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他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三年来,他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在道上雷厉风行,早已练就了铁石心肠,可只要踏入这栋房子,只要触碰到与江妄有关的一切,所有的伪装都会土崩瓦解。
“他们都说你死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嘶哑得几乎不成样子,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们说你坠入江中,尸骨无存;道上的人说你被仇家报复,连全尸都没留下;张妈每天炖着你喜欢的汤,却再也等不到你回来喝……可我不信。江妄,你怎么敢死?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
指尖渐渐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怀里的兔子捏变形,指节泛白,青筋凸起。掌心的伤疤被挤压得生疼,尖锐的痛感顺着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却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疼,至少证明他还活着,还能为江妄疼,还能抱着一丝执念,等着江妄回来。
“你一定还活着,对不对?”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湿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偏执与戾色,像是濒临疯狂的困兽,红血丝顺着眼白蔓延,看得人心头发怵,“你只是在躲着我,你在怪我当年没有保护好你,怪我让你陷入险境,是不是?江妄,你回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我的命,只要你回来,好不好?”
他站起身,抱着兔子在屋内急促地踱步,脚步越来越快,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眼底的偏执越来越浓重,像是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他走到卧室门口,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浓郁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卧室里的陈设同样一成不变。宽大的双人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铺着江妄最喜欢的浅蓝色床单,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褶皱,像是主人刚离开不久;床头柜上,那盏复古的台灯还保持着当年的角度,旁边摆着两人的合影,照片里的江妄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靠在他的肩头,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刺眼。照片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却是陆焚野的珍宝,他每晚都会摩挲着照片入睡,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江妄引的体温。
陆焚野的目光死死锁在照片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疯狂与偏执的笑意,那笑意不达眼底,只停留在嘴角,透着一股毛骨悚然的诡异。“我知道你在躲我,”他喃喃道,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你以为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江妄,你太天真了。这三年,我查遍了所有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我知道你还活着,一定活着。”
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照片里江妄引的脸颊,指腹的温度透过冰冷的相纸传递过去,像是在触碰真实的肌肤。眼神专注而狂热,像是信徒在朝拜信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占有欲。“等我找到你,”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狠戾,却又夹杂着极致的温柔,“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我会把你锁在这栋房子里,锁在我身边,我们会像以前一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在院子里晒太阳,你再也不能离开我,再也不能。”
“谁也不能阻止我们,”他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伤疤里,痛感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疯狂,“那些当年害你的人,我一个个都让他们付出了代价,碎尸沉江,不得好死。谁要是再敢阻拦我们,不管他是谁,我都会让他生不如死。”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像是在为他的偏执与疯狂伴奏。狂风卷着雨丝,狠狠砸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扭曲的水痕,将窗外的世界搅得一片模糊。陆焚野抱着兔子,站在卧室中央,周身萦绕着一股疯狂而危险的气息,黑色的衣袍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肩线,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他缓缓走到窗边,猛地推开厚重的窗帘,冰冷的雨幕瞬间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让他原本就冷硬的轮廓更添了几分狰狞。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定定地望着窗外模糊的雨景,眼底燃烧着偏执的火焰,那火焰灼热而疯狂,几乎要将雨幕烧穿。
“江妄,我会找到你,”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带着血与骨的重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声音穿透雨幕,消散在茫茫夜色中,“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雨声呼啸,掩盖了他的誓言,却掩盖不住他深入骨髓的偏执与疯狂。这栋装满回忆的别墅,是他的牢笼,是他的执念,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雨幕的另一端不起眼的小巷子里,街对面的黑暗角落里,雨丝斜斜扫过巷口,将青石板路浸得发亮,巷内昏暗无光,只有远处路灯透过雨幕漏进几缕惨淡的光,勉强勾勒出斑驳的墙影。
江妄引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及腰的黑色长发被他用一根皮筋松松束在脑后,几缕湿发顺着脖颈滑落,贴在微凉的皮肤上。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工装,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指尖握着一把窄刃短刀,刀身泛着冷冽的银光,沾着的血珠顺着刀刃缓缓滴落,“嘀嗒”一声砸在积水里,晕开一小片暗红。
前方的男人蜷缩在墙角,胸口插着另一把同款短刀,此刻正徒劳地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汹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江妄引缓步上前,脚步轻得像猫,雨水打湿他的衣摆,却没影响他半分动作的稳准狠。
男人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与哀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却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说不出来。江妄引微微垂眸,帽檐下的眼神冷得像冰,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眼前不是一条垂死的生命,只是一件待处理的垃圾。
他俯身,左手精准地扣住男人的后颈,指腹按压在对方颈动脉上,感受着那微弱的搏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残忍笑意的弧度。右手握着的短刀被他缓缓抬起,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男人的脖颈划去——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刀刃划破皮肤、割裂肌肉与血管的声音被雨声掩盖,只听见“嗤”的一声轻响,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江妄引的脸上、颈间,与冰冷的雨丝混合在一起。他却浑然不觉,甚至微微偏头,避开了溅向眼睛的血珠,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男人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动静,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江妄引松开扣着后颈的手,任由尸体瘫软在积水里,然后直起身,抬手用袖口随意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指尖划过唇角时,带着一丝玩味的凉薄。
他低头看着刀身上沾染的血污,手腕轻轻转动,短刀在掌心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血珠被离心力甩落,滴在地上的积水中,泛起细密的涟漪。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色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身,从刀尖到刀柄,每一处都擦得干干净净,仿佛那不是沾染了鲜血的凶器,而是一件珍贵的藏品。
擦拭完毕,他将短刀收回腰间的刀鞘,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然后,他抬手扶正鸭舌帽,确保帽檐依旧遮住大半张脸,才转身朝着巷外走去。及腰的长发随着转身的动作微微晃动,湿发贴在后背,勾勒出隐约的线条,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雨还在下,冲刷着巷内的血迹,也冲刷着他身上的痕迹。江妄引的脚步依旧平稳,没有丝毫留恋,仿佛刚才的杀戮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背影逐渐融入巷口的雨幕,只留下墙角冰冷的尸体,和被雨水渐渐稀释的暗红血迹,最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