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TTG俱乐部经理的办公室门紧闭,百叶窗也拉得严严实实。里面隐约传来压低的、却异常激烈的讨论声,偶尔蹦出“查清楚了没?”“监控死角?”“身份信息空白!”“这怎么处理?报警?”等字眼,门外的助理连走路都踮着脚尖。
下午,小会议室。烟雾缭绕(尽管墙上贴着禁烟标志),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俱乐部核心管理层、赛训总监、主教练,以及事件中心的两位选手——九尾和钎城,全都到齐。九尾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头发胡乱翘着,脸色臭得可以;钎城稍微整洁些,但眼底的疲惫和紧绷感显而易见,坐姿笔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会议桌上摊着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保安的询问记录,还有一堆毫无用处的零碎信息。所有能调取的监控——宿舍走廊、基地大门、外围道路,甚至附近街角的治安摄像头——全都查遍了。那个穿着浅蓝色小飞机睡衣的孩子,就像是从异次元空间直接掉落在钎城床边的地板上,没有任何进入基地、接近宿舍的记录。身份信息?一片空白。仿佛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报警的提议被反复讨论又搁置。怎么说?说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半夜神秘出现在职业电竞选手的宿舍?还抱着选手喊爸爸?更重要的是,从凌晨到现在,这孩子表现出了对九尾和钎城,尤其是钎城,超乎寻常的依赖和执拗。试过让基地的保洁阿姨、煮饭阿姨、甚至平时关系不错的队友比如清清来试着抱开她,或者带她去别的房间。结果无一例外:只要离开九尾或钎城的视线范围超过几分钟,或者被不熟悉的人强行抱走,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小脸憋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任谁哄都无效,直到回到他们两人身边才会慢慢抽噎着平静下来。
这状况,报警之后孩子怎么安置?会不会引发更离奇麻烦的调查,甚至影响选手状态和战队声誉?赛季可正处在关键期。
经理狠狠掐灭不知道第几根烟,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对面沙发。那里,被暂时安置在钎城腿上的小家伙,正安安静静地玩着他队服外套的拉链头,小手笨拙地上下滑动,发出细微的“刺啦”声,对会议室里关于她命运的低气压讨论浑然不觉。九尾坐在旁边,身体僵硬地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副“这个世界毁灭吧赶紧的”的放空表情。
“……先这样吧。”经理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消息仅限于今天在场的人,签保密协议。对外……就说钎城老家亲戚的孩子,父母暂时有急事出国,托付过来照顾几天。时间……不定。训练,”他看向九尾和钎城,“你们俩自己协调,错开时间,保证训练量,别影响状态。生活上……”他顿了顿,看向后勤主管,“需要什么,单独采购,走特别账目,尽量低调。”
这决定下得艰难,几乎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稳妥的选择。总不能真把一个只会喊“爸爸”和“饿”的孩子半夜扔出去。
“秘密”暂时保住了,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养孩子,尤其是养一个活蹦乱跳、充满不可预测性的幼崽,其复杂和艰难程度,瞬间让两个游戏里能精确计算伤害、掌控全局的顶级选手体会到了什么是“硬控”和“不可抗力”。
首先是睡眠,一场关于生物钟的残酷战争。 电竞选手的作息本就日夜颠倒,常常训练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下午才起床。而小不点(他们还没给她起名字)的作息……似乎更加随机。她可能在深夜他们刚结束训练、轻手轻脚摸回宿舍时,精神百倍地坐在围栏小床里(后勤紧急采购的),抱着钎城给她买的安抚小狐狸,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地看着他们。也可能在他们难得有机会睡个懒觉的清晨,用软乎乎的小手拍他们的脸,或者把冰凉的小脚丫塞进他们脖子里,用近在咫尺的、充满好奇的呼吸声将他们彻底弄醒。九尾的起床气在最初几天达到了巅峰,每次被弄醒都想暴躁捶墙,但一看到那张凑到眼前的、无辜又天真的小脸,一肚子火又莫名发不出来,最后只能化成一声长长的、认命的叹息,顶着鸡窝头爬起来冲奶粉。
其次是空间侵占,一场静默的“殖民”。 原本属于两个年轻男生的、充斥着外设、队服、运动鞋和些许凌乱(主要是九尾那边)的宿舍,以惊人的速度沦陷。角落堆起了半人高的快递箱,里面是不同段位的奶粉、尿不湿、辅食泥、婴儿洗护用品。地上铺上了厚厚的、印着卡通动物园的爬行垫,散落着色彩鲜艳的摇铃、撕不烂的布书、硅胶咬胶和木质积木。钎城那张总是收拾得一丝不苟的书桌,一侧依然整齐摆放着键盘、鼠标和写满战术符号的笔记本,另一侧则赫然立着一个白色恒温水壶和一个奶瓶消毒烘干器,显得格格不入又莫名和谐。九尾最珍视的、摆满了他收集的各种手办和奖牌的玻璃柜,下层被他极其不情愿地清空,暂时塞进了几大包婴儿湿巾、棉柔巾和一小箱婴幼儿洗衣液。每次看到自己心爱的手办“被迫”让位给这些瓶瓶罐罐,九尾都觉得心在滴血。
训练,变成了需要精密计算和快速切换的多线程任务。 两人必须像打车轮战一样轮换。一个在训练室打训练赛、Rank保持手感,另一个就得在宿舍,一边看着孩子别磕着碰着或者把不该吃的东西塞嘴里,一边用手机或平板看直播复盘、研究版本更新,或者处理些不需要极度专注的琐事。小家伙不算特别调皮,但“安分”是相对的。她会在钎城试图给她讲绘本认识小动物时,突然对书页产生浓厚兴趣,然后“刺啦”一声撕下鲜艳的一角;会在九尾难得想瘫在沙发上刷会儿短视频放松时,爬过来,用沾着口水或果汁的小手,精准地戳中他手机屏幕上最关键的按钮,导致游戏退出或视频暂停;更会在两人因为某个战术细节争论得有点投入、音量不自觉拔高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吓到,小嘴一扁,眼眶瞬间蓄满泪水,让两个刚刚还在为“这波中线到底该不该放”争得面红耳赤的年轻男人瞬间噤声,手忙脚乱地凑过去,用尽可能轻柔笨拙的语气哄劝:“没吵架没吵架……我们在讨论问题……乖,不哭……”
最大的挑战,来自饮食和“生化危机”。 冲泡奶粉是一门看似简单实则精准的学问:水温必须控制在40-50度,先水后粉,比例要严格按照说明,摇晃奶瓶的手法要温柔以免产生过多气泡导致胀气……九尾第一次独自冲奶时,不是水太烫就是粉结块,折腾得满头大汗,最后递过去的奶瓶被小家伙嫌弃地推开,急得他差点对着奶瓶说明书骂街。辅食更是灾难。土豆泥蒸得太硬,胡萝卜条煮得太烂,肉末处理得不够细腻……两个自己吃饭都经常靠外卖或食堂解决、对厨艺的理解仅限于泡面的男生,对着婴幼儿食谱和一堆糊状物抓耳挠腮。第一次遇到小家伙肠胃不适拉肚子,两人看着那异味弥漫的纸尿裤,仿佛看到了游戏里最棘手的BOSS,站在小床前僵持了足足一分钟,谁都不敢先伸手。最后,还是钎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戴上口罩和一次性手套,凭借手机搜索来的步骤图解,屏住呼吸完成了那次艰巨的“处理任务”。而九尾则负责在旁边递湿巾、递垃圾袋、递新的尿不湿,并在事后第一时间冲过去把窗户开到最大,恨不得把脑袋伸出去呼吸。
秘密行动总有疏漏。粉丝们是最敏锐的。
一向是直播劳模、被誉为“时长战神”的九尾和钎城,直播频率断崖式下跌。偶尔开播,时间也大幅缩短,而且下播异常干脆,常常是“今天状态不好,先下了”、“有点事,明天补”,光速黑屏,留下意犹未尽的粉丝和满屏问号。更可疑的是,直播背景音里有时会传来绝非游戏音效的细微动静——可能是某个玩具突然发出的短促音乐,可能是轻轻拍打的“啪啪”声,甚至有一次,九尾直播到一半,背景里清晰地传来一声被捂住的、小小的咳嗽,紧接着是他明显压低音量、带着点慌乱的“别闹……等会儿……”,然后直播突然中断。
微博动态更是除了必要的赛事宣传和商务转发,一片沉寂。原本偶尔会分享日常碎片、吐槽或者简单互动的两个人,像同时进入了静默期。
超话和粉丝群里猜测四起。有说两人状态不佳在加练调整的,有说俱乐部安排了秘密特训的,有担心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的。也有脑洞大开的粉丝开玩笑:“不会是偷偷养了猫怕猫叫暴露吧?”“难道是在合力攻克什么新套路,闭关了?”
直到那一次,九尾深夜开播补时长,正用不知火舞在巅峰赛秀得飞起,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拿下三杀,准备一波推进时,背景里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响亮、委屈、中气十足的哭声,紧接着是他明显被打断节奏、带着惊慌和手忙脚乱的“哎你别哭!等等!马上!真马上!……”,然后直播画面猛地一黑,再次断线。
这一次,猜测和议论再也压不住了。各种离谱的传言开始滋生蔓延。两人最新一条请假微博下的评论,从关心变成了各种意味深长的调侃和刨根问底。
压力开始从线上蔓延到线下。经理不得不在一次常规赛后群访中,面对媒体拐弯抹角的打听,含糊地解释:“队员近期确实有一些私人事务需要处理,俱乐部表示理解和支持,也希望大家多关注赛场上的表现。” 这种官方说辞不仅没能平息风波,反而像往油锅里滴了滴水,让猜测变得更加五花八门。
基地宿舍里,九尾把手机丢到一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看着正在爬行垫上,试图把一块圆形积木塞进方形孔里、因为失败而气鼓鼓的小不点,又补了一句,“比打十个BO7还累。”
钎城没说话,只是走过去,蹲下身,耐心地引导着小家伙的手,将那块圆形积木放到了对应的圆形孔上。“咔哒”一声轻响,积木落下。小家伙眼睛一亮,仰起脸冲着钎城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的笑容,含糊地喊:“爸爸…棒!”
钎城紧绷了一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
九尾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那股莫名的烦躁消退了些。他撇撇嘴,嘟囔道:“……笑什么笑,还不是要换尿布。”
话虽如此,他还是站起身,走到恒温水壶旁边,看了看时间,认命地开始清洗奶瓶。
兵荒马乱的日子还在继续。这个意外闯入的小生命,正在以一种笨拙又不可抗拒的方式,悄然改变着广州TTG基地某个角落的节奏,以及其中两个年轻男人的生活轨迹。而更大的风暴,还在未知的前方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