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去西安参赛的电话时,陈楚生正在排练室里和“Big Boy”乐队调试一首新歌的和声。挂掉电话,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扔到一旁布满划痕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怎么了,生哥?又是那什么《快乐男声》?”贝斯手阿凯凑过来问。
陈楚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起桌上的半瓶矿泉水灌了一大口。“嗯,又是他们。说了没兴趣,怎么还打?”
鼓手小武放下鼓棒:“要我说,去试试也无妨。那舞台多大啊,比咱们在这小酒吧里唱强多了。”
“强?”陈楚生苦笑,“那种地方,比的恐怕不止是唱歌。”
乐队成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人支持他去闯闯,有人和他一样,对选秀节目那种热闹浮夸的氛围抱有疑虑。排练室里一时有些嘈杂。
“都别吵了。”一直坐在角落调音的林薇站起身,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她走到陈楚生面前,拿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出去透透气?”
两人走出闷热的排练室,来到老旧的消防通道楼梯间。傍晚的光线从布满灰尘的窗户斜射进来,切割出明暗的几何图形。
“心烦?”林薇靠在墙边,看着陈楚生。
陈楚生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薇姐,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欢在镜头前说太多话,也不会讨巧。那种地方……不适合我这种人。”
烟雾在他面前缭绕,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林薇看着他,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人,在音乐上才华横溢,却始终带着一种与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敏感和固执。她心疼他这份纯粹,但也深知,这种纯粹在现实的棱角前有多脆弱。
“不适合你这种人?”林薇重复着他的话,语气平静,“楚生,你告诉我,你是哪种人?是只能在酒吧角落里唱歌的人,还是应该让更多人听到你声音的人?”
陈楚生一愣,烟灰抖落在地上。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林薇继续道,“你写歌,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想让那些和你一样,在深夜里感到孤独的人,知道有人懂他们。现在有个机会,能让你的声音传得更远,能让更多人听到《有没有人告诉你》,听到你的孤独和温度,你却要因为‘不适合’这三个字就放弃?”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陈楚生那些用来保护自己的借口。他沉默着,香烟在指间静静燃烧。
“我不是让你去学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林薇的语气软了下来,她走近两步,伸手抚平他衬衫上的一道褶皱,“我是想让你知道,真正的强大,不是躲开你不适应的环境,而是能在任何环境下,都守住你最珍贵的东西——你的音乐,你的真诚。”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而且,楚生,我相信你。我相信无论舞台多大,灯光多亮,只要你开口唱歌,你还是你,那个在‘蓝调’后巷第一次让我停下脚步的陈楚生。”
信任。这个词从林薇口中说出来,有着千钧的重量。陈楚生掐灭了烟,反手握住她还未收回的手。她的手不大,有些凉,指腹有薄茧,却让他漂泊不定的心瞬间找到了锚点。
“可我……”他仍有犹豫,“万一……”
“没有万一。”林薇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没选上,或者选上了发现真的待不下去。那又怎样?回来就是。‘蓝调’的台子,咱们乐队的位置,我,都还在这儿。你怕什么?”
是啊,怕什么?最坚实的后盾就在眼前。陈楚生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支持和笃定,那些对未知的恐惧、对改变的抗拒,奇异地开始消融。他忽然想起,在很多个迷茫的时刻,都是眼前这个女人,用她的智慧和坚韧,为他拨开迷雾。这一次,或许他也应该相信她的判断,更相信她所相信的那个自己。
几天后,当导演洪涛再次打来电话,言辞恳切,并提到西安赛区海选报名即将截止但仍有空缺时,陈楚生看着身边正低头帮他检查吉他琴弦是否牢固的林薇,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说:“好,我去。”
出发去西安的前一晚,林薇帮陈楚生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一些常备药,最重要的,是他那把视若生命的木吉他。她检查了琴盒的锁扣,又仔细擦拭了琴身。
“到了那边,别紧张。就跟你平时在台上一样,看着你想看的地方,唱你想唱的歌。”她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放进背包,语气平常得像只是送他去出一趟短差,“比赛规则什么的,听安排,但到了唱歌的时候,忘了那是比赛,就当是……唱给我一个人听的。”
陈楚生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栀子花的淡淡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他眼眶有些发热。“薇姐,”他声音闷闷的,“谢谢你。”
“谢什么。”林薇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好好唱,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帅帅的陈楚生。”
“要是……我唱砸了呢?”
“那就回来,我养你。”林薇说得云淡风轻,却让陈楚生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暖流包裹,坚实无比。
2007年春天,陈楚生独自踏上了前往西安的列车。硬座车厢里人声鼎沸,混杂着各种气味。他抱着琴盒,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中既有对未知的忐忑,更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林薇塞给他的那张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做你自己,唱你的歌。我等你。”
西安赛区的海选现场人山人海,充斥着各种夸张的造型、激昂的宣言和紧张的哭泣。陈楚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抱着吉他,安静地排在队伍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轮到他时,他走上台,对着几位评委和镜头,微微鞠躬。
“评委老师好,我是01085号选手陈楚生,来自深圳。我带来的是一首原创歌曲,《有没有人告诉你》。”
没有多余的话,他坐到工作人员搬来的高脚凳上,调整好话筒高度,拨动了琴弦。前奏响起,喧嚣的现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低垂,落在琴弦上,低沉干净的嗓音流淌出来,带着故事,带着情感,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一曲唱罢,现场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评委之一的丁薇眼中带着欣赏:“你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创作也很成熟。但我要提醒你,这个舞台不仅需要唱功和创作,还需要表现力,需要你打开自己。你能做到吗?”
陈楚生握着话筒,手心有些汗。他想起了林薇的话——“忘了那是比赛,就当是唱给我一个人听的。”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镜头,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那个守候的身影。
“我……我会努力。”他给出了一个朴素的回答,却足够真诚。
海选通过,进入赛区决赛,再到获得前往长沙参加全国总决赛的资格……陈楚生像一匹沉默的黑马,凭借着扎实的唱功、出色的原创能力和那份独特的“静”的气质,一路过关斩将。他的比赛视频开始在网络上流传,“忧郁王子”、“灵魂歌者”的名号不胫而走。他依然话不多,采访时常常只是简短地回答,有时甚至显得有些笨拙,但只要他一抱起吉他开口唱歌,就能轻易俘获人心。
在长沙总决赛阶段,竞争进入白热化。其他选手或劲歌热舞,或深情演绎热门金曲,各显神通。巨大的压力、密集的赛程、镜头的追踪、粉丝的狂热、媒体的追问……这一切都让习惯了简单酒吧生活的陈楚生感到窒息。他失眠,食欲不振,对着酒店房间的墙壁发呆。最难受的是,他觉得自己离音乐本身越来越远,更像一个被放在橱窗里展示的商品。
深夜,他常常会拨通林薇的电话。电话那头,永远是耐心而安稳的声音。
“今天又录到很晚?嗓子怎么样?我寄过去的润喉糖收到了吗?”
“还好。就是……有点累。”他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
“累就对了,说明你在往上走。”林薇的声音带着笑意,“别想太多,楚生。你现在做的,就是让更多人听到你的歌。其他的,那些热闹和声音,都是过眼云烟。你的根在哪儿,你自己清楚,我也清楚。”
她的声音像清凉的泉水,浇灭他心头的焦躁。她会听他讲排练的细节,听他吐槽某些环节的设置,然后给出最朴实的建议:“既然不能改变规则,那就利用规则。你的武器是你的歌,别的都是陪衬。记住,你是去唱歌的,不是去演别的。”
有时候,他们也不说话,只是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对于陈楚生来说,这就够了。知道在远离镁光灯和掌声的地方,有一个人始终在那里,懂得他所有的荣耀与不堪,接纳他最真实的模样,这份笃定的联结,是他能在这个巨大而陌生的舞台上坚持下去的最大力量源泉。
全国总决赛的现场直播,万众瞩目。林薇和“蓝调”酒吧的所有员工、乐队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守在电视机前。当主持人宣布:“2007《快乐男声》全国总冠军是——陈楚生!”时,小小的酒吧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王哥兴奋地开了好几瓶香槟。
电视屏幕上,陈楚生站在璀璨的舞台中央,被金色的雨包围。他看起来有些茫然,似乎还没完全接受这个结果。在发表感言时,他握着话筒,顿了顿,目光望向虚空,仿佛在寻找什么。他说了很多感谢,感谢评委,感谢粉丝,感谢父母,最后,他停了一下,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微颤:
“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在我还是酒吧歌手的时候,一直相信我,支持我。没有她,我可能没有勇气站在这里。”
他没有说出名字,但林薇在电视这头,瞬间红了眼眶。她知道,那是说给她听的。在举世瞩目的荣耀时刻,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角落,依然留给了她。
酒吧里的人群在狂欢,林薇悄悄走到后门,靠在冰冷的砖墙上,仰头看着深圳永远灯火通明的夜空,泪水终于滑落。那是喜悦的泪,骄傲的泪,也是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的泪。她知道,夺冠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更复杂、更汹涌的新世界的开始。她的楚生,即将被推上一条身不由己的快速轨道。
手机震动,是陈楚生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我做到了。”
林薇擦掉眼泪,回复:“我一直都知道你能。恭喜你,冠军。等你回家。”
“家”。这个字让身在长沙庆功宴喧嚣中的陈楚生,瞬间湿了眼眶。是啊,无论他头顶多少光环,身份如何改变,他的家,始终在深圳那个有她的地方。那是他灵魂的归处,也是他即将开始的、布满荆棘的璀璨星途上,唯一的灯塔和退路。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林薇,此刻都尚未完全意识到,这场盛大夺冠所开启的,不仅是一条星光大道,更是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以及一场即将到来的、几乎将他拖入深渊的狂风暴雨。命运的巨轮,正朝着一个他们无法预料的方向,轰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