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的余韵,并未随着夕阳西下而消散。
晚餐时,大家的话题还围绕着下午的“经典重现”。黄子依旧处于兴奋状态,拉着周深复盘《大鱼》的细节,感叹着“深深你那个气声转换绝了,感觉比以前更内敛更走心”。
周深只是微笑着应和,小口吃着碗里的清粥。下午的演唱几乎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体力,此刻他只想安静地补充一点能量,对抗着身体内部清晰的疲惫和不适。
王晰坐在他旁边,时不时将清淡的菜往他那边推。阿云嘎和郑云龙在餐桌另一端,目光偶尔会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晚餐后,众人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散开去自由活动。下午那些充满回忆的歌声,似乎勾起了某种集体情绪,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客厅、露台或院子里,继续着未尽的话题,或者只是静静地坐着,享受这难得的、被音乐浸泡后的宁静夜晚。
周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他知道,这是体力透支和情绪起伏后的反应。他借口要去洗手间,起身离开了客厅。
一楼洗手间有人。他不想等待,便扶着楼梯,慢慢向二楼走去。每走一步,眩晕感就加重一分,眼前的光线开始扭曲、发黑。他紧紧抓住粗糙的木制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才勉强维持着平衡。
终于走到二楼走廊,洗手间的门开着,里面没人。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去,反手锁上门,便再也支撑不住,扑到洗手池边,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水和苦涩的胆汁不断上涌。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脆弱的腹部,带来尖锐的疼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浑身颤抖,几乎无法站立,只能死死抓住水池边缘,指节泛白。
眼前一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他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呕吐感终于稍稍平息,只剩下身体脱力般的颤抖和持续不断的钝痛。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胡乱地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冰水刺激着皮肤和口腔,带来短暂的清醒。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镜中人脸色惨白如鬼,嘴唇毫无血色,眼睛下面有着浓重的青影,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水滴顺着下颌线滑落,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脆弱得像一张一触即破的纸。
这就是唱完《大鱼》的代价。
但他不后悔。甚至,心底有一丝扭曲的满足。他唱了。在他们面前,用他最后的力量,唱了那首歌。
他撑着水池,慢慢直起身。眩晕感依然存在,但比刚才好了一些。他需要回去,不能消失太久,否则会引起更多的注意和担忧。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用纸巾擦干脸。对着镜子,他再次练习起那个微笑。一次,两次……直到那笑容看起来足够自然,足够“周深”。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走廊里很安静。他扶着墙,慢慢向楼梯走去。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王晰正从楼下走上来,手里拿着一杯水。两人在楼梯转角迎面相遇。
王晰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周深。尽管周深已经努力调整,但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微湿的鬓角和尚未完全平复的急促呼吸,还是没能逃过王晰的眼睛。
“深深?”王晰上前一步,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紧张。
“晰哥。”周深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没事,就是……有点闷,上来透透气。”
王晰没说话,只是将水杯递给他,然后不容分说地扶住他的胳膊:“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周深想拒绝,但身体确实虚弱得厉害,只能任由王晰半扶半架着,把他送回房间。
房间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王晰让周深在床上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又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晰哥,我真没事……”周深还在试图掩饰。
“闭嘴。”王晰打断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他在床边坐下,看着周深惨白的脸,眼神里的痛心和担忧再也掩饰不住,“周深,你到底要撑到什么时候?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吗?”
周深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下午唱《大鱼》,你唱得很好,但你知道你自己当时的样子吗?你知道你下台的时候,腿都在抖吗?”王晰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你不想说,我们不逼你。但你能不能……稍微爱惜一点你自己?哪怕是为了我们这些担心你的人?”
周深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扭过头,避开王晰的目光,眼泪无声地滑落,渗进枕头里。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周深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良久,王晰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下来,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深深,我们不是要给你压力。我们只是……心疼。”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周深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承受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很重。”王晰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没办法替你分担那个重量,但至少,你可以允许我们,在你撑不住的时候,扶你一把。别什么都自己扛着,行吗?”
周深闭上眼睛,泪水流得更凶。他何尝不想依靠?但他不敢。他怕一旦开始依赖,就会变得软弱,就会失去完成这次重聚的勇气和力气。他更怕,依赖过后,是更残忍的离别和给他们的伤害。
“晰哥……”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王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只要……好好的。哪怕是装出来的‘好好的’,也尽量……别太勉强。”
周深反手握住了王晰温暖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此刻,他允许自己脆弱这么一小会儿。
窗外的夜色,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流淌进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朦胧的月光和远处河水的反光,映出两个沉默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周深的情绪渐渐平复,哭泣停止了,只剩下轻微的抽噎。
王晰一直握着他的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
“晰哥,”周深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会难过很久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猛地扎进王晰的心脏。他握着周深的手骤然收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但他没有表现出震惊或恐慌,只是用更沉静的语气回答:“会。我们会非常难过。所以,为了不让我们那么难过,你得更努力地‘在’才行。”
这个回答,巧妙地绕开了那个残酷的“如果”,将重点拉回了“现在”。
周深听懂了。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王晰也没有再说话。有些话,点到为止。有些真相,心照不宣。
又过了一会儿,周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似乎睡着了。王晰才轻轻松开他的手,为他掖好被角。
他坐在黑暗里,看着周深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刚才周深那句“如果”,几乎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
深深的大鱼,终究要游向那片他们无法跟随的、深邃而冰冷的海域了吗?
王晰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无能为力的痛苦。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寂静的山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守护的意义,不再仅仅是陪伴和安慰,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地,为他留下温暖的光。
夜,还很长。
而房间里,那个疲惫的灵魂,在短暂的释放和得到一丝许诺般的支撑后,终于沉入了一场并不安稳的睡眠。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他们,还要继续这场温暖而悲伤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