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的集体活动,让周深的体力透支到了一个新的临界点。爬山后的次日,他虽然勉强恢复了日常活动,但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和时不时的隐痛,让他变得异常安静和“懒散”。
他不再主动提议活动,常常只是安静地坐在某个角落,看书,听大家聊天,或者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参与集体讨论时,话也少了很多,常常是微笑着倾听。大家只当他是在享受难得的放松,或者性格使然,并未过多在意。
只有王晰、阿云嘎、郑云龙,以及暗自观察他的张超、方书剑和黄子等人,能从一些细微之处察觉到不对劲——他吃东西越来越少,脸色即使在温暖的室内也常常缺乏血色,偶尔起身或变换姿势时,眉头会几不可察地轻蹙一下。
张超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注意到,周深最近频繁地去二楼的洗手间,而且每次待的时间都不短。起初他以为是肠胃不适,但联想到周深极差的食欲和苍白脸色,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闷热,大家聚在一楼客厅玩桌游。周深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气闷,便起身说要回房间拿件薄外套。
张超原本正和方书剑商量出牌策略,见状,心思微动。他等周深上了楼,过了几分钟,便也找了个借口离席,说是去厨房倒水。
他端着水杯,却没有去厨房,而是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走向周深的房间方向。房间门关着,里面没有声音。张超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忽然听到隔壁公用洗手间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极其轻微的干呕声,紧接着是冲水的声音。
张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放轻脚步,走到洗手间门外。门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他看到周深背对着门口,正弯腰站在洗手池前,双手撑在池边,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平复呼吸。水龙头开着,水流哗哗作响。
几秒钟后,周深慢慢直起身,拧开水龙头,掬水漱口,又洗了把脸。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拧开,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就着自来水吞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双手撑着水池边缘,低着头,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显示他还在喘息。镜子里的他,脸色白得吓人,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整个人透出一种脆弱到极致的疲惫。
张超屏住呼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不是普通的肠胃药。普通的药不会让人露出那种……近乎绝望的疲惫神情。
就在这时,周深似乎稍微缓过来一些,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镜中的他眼神空洞了几秒,然后,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重新聚起了一些微弱的光。他拿起旁边的毛巾,仔细擦干脸和手,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对着镜子,他甚至还努力扯动嘴角,练习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那是一个完美的、温和的、无懈可击的“周深式”微笑。
但张超看在眼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了上来。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心伪装的笑容。那笑容背后,是怎样的痛苦和坚持?
周深调整好表情,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洗手间。
张超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能被发现。他连忙后退几步,闪身躲进了旁边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小隔间里,虚掩上门。
脚步声响起,周深从洗手间走出来,脚步声很轻,有些虚浮。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才推门进去,轻轻关上了门。
走廊里恢复了寂静。
张超在黑暗的小隔间里站了很久,直到确认外面没有动静,才慢慢走出来。他手里还握着那杯早已冰凉的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走到周深房间门口,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面那个正在独自承受一切的单薄身影。
药瓶。干呕。苍白的脸。练习出来的微笑。
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让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可能性。
深深他……病的很重。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张超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立刻冲进去问个明白,想告诉所有人,想带周深去医院……但周深在镜前练习微笑的那一幕,又死死地拉住了他。
深深不想让大家知道。他在用尽全力维持表面的正常,维持这次重聚的温暖氛围。
如果自己贸然戳破,会不会毁掉深深苦心经营的一切?会不会让他连这最后一段“正常”的时光都无法拥有?
张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和痛苦。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慢慢滑坐下去,将脸埋进臂弯。
楼下传来桌游的喧闹声和笑声,那么鲜活,那么快乐。与二楼走廊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沉重,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告诉晰哥?嘎子哥?大龙哥?他们可能早就察觉了。但大家似乎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和守护。
或许,这就是深深想要的。或许,他们能做的,就是配合他演好这场戏,陪他走完这段他珍视无比的旅程。
可是……眼睁睁看着他在痛苦中强颜欢笑,自己却要装作一无所知,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张超不知道自己在走廊里坐了多久。直到方书剑上楼来找他。
“超儿?你在这干嘛?倒水倒失踪了?”方书剑看到他坐在地上,吓了一跳。
张超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他看着方书剑关切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哑声道:“没事,就是……有点累,坐会儿。”
方书剑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周深紧闭的房门,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也在张超身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看到了?”
张超猛地看向他。
方书剑苦笑了一下:“我昨天,也无意中看到他吃药了。问了一句,他说是维生素。”
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担忧和无力。
“怎么办?”方书剑问。
张超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我不知道……我们不能逼他。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楼下,黄子响亮的声音传来:“超儿!剑剑!你们俩躲哪去了?还玩不玩了!”
方书剑拍了拍张超的肩膀:“先下去吧。别让其他人,尤其是黄子那大嘴巴,看出什么来。”
张超点点头,撑着墙壁站起来。腿有些发麻。
两人一起走下楼,重新融入那片热闹之中。张超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玩游戏,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楼梯方向。
过了一会儿,周深也从楼上下来了,果然加了件浅色的薄外套,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除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看到张超和方书剑,还笑着问:“你们刚才去哪了?错过精彩战局了。”
张超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和自然的笑容,心脏像是被细细的针扎了一下。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没事,随便转了转。”
游戏继续。周深坐在一旁观战,偶尔点评几句,笑声清浅。
张超看着这样的周深,又想起刚才在洗手间镜前那个苍白脆弱、练习微笑的身影。
两个影像在他脑海中重叠,让他几乎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
他只知道,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已经压在了他们每一个知情或不知情的人心上。而这趟本该轻松愉快的重聚之旅,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无法言说的、悲伤的阴影。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他宁愿从未发现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像一颗埋下的种子,在他心里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名为“无能为力”的荆棘,缠绕得他透不过气。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又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