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制片团队与平台方的拉锯战，比预想的更加胶着。周深坐在工作室里，看着视频会议屏幕上平台方代表不断摇头，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周老师，赵老师，我们非常尊重您二位的创意和情怀。”平台方的王总监语气客气，但立场强硬，“但完全‘无流程、无任务、无冲突’，从数据模型来看，前三期的留存风险非常高。观众是需要‘钩子’的，哪怕是一些温和的小游戏、音乐挑战，或者分组完成某个主题创作……”

“王总，”周深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麦克风，声音清晰而平静，“如果我们加入游戏和挑战，哪怕是最温和的，这个节目的性质就变了。大家会下意识地去‘表现’，去‘竞争’，去考虑镜头前的效果。我们想要记录的那种松弛的、自然流淌的状态，就很难出现。”

他顿了顿，看着屏幕上对方微蹙的眉头，继续说：“我知道数据模型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是模型暂时无法量化的——比如真实情感连接带来的共鸣，比如多年好友重逢时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比如一群顶尖音乐人即兴创作时迸发的火花。这些瞬间，如果因为人为设计的环节而失去自然感，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赵制片在一旁补充：“我们可以加强后期叙事和音乐剪辑，用纪录片的手法去捕捉和强化这些情感点。不是用设计去制造看点，而是用镜头去发现和呈现看点。”

王总监沉默了片刻，手指敲着桌面：“周老师，您个人的影响力和您对这个项目的投入，我们非常看重。但平台需要为招商和最终点击负责。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不设置硬性任务和竞争，但需要有‘主题日’引导——比如‘经典重现日’、‘即兴创作日’、‘户外音乐日’。给一个大致的方向，但不规定具体内容，由成员们自由发挥。这样既保留自由度，又能给观众一个每期的期待点，方便宣传。”

周深和赵制片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已经比最初平台坚持要设置游戏环节进步了很多。“主题日”的框架相对宽松，如果执行得好，确实可以引导出不同的内容，又不至于破坏自然氛围。

“可以。”周深最终点头，“但具体主题日的活动内容，必须由现场成员们自发商议决定，制作团队只能建议，不能安排。”

“成交。”王总监似乎也松了口气，“那么关于成员个人故事线……”

“不做刻意挖掘和煽情。”周深立刻道，“如果有人在聊天中自然谈到自己的近况、困惑或感悟，可以记录，但绝不允许单独采访、引导倾诉或制造戏剧冲突。我们不是来做人物深度访谈，是来记录一次团聚。”

谈判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在核心条款上达成共识。挂断视频，周深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腹部的闷痛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存在，谈判时的精神高度集中暂时压制了它，此刻松懈下来，感觉反而更清晰了。

李姐给他倒了杯温水，眼神担忧：“深深，你这几天脸色越来越差了。刚才谈判的时候，有好几次我看你按着肚子……要不要再去医院复查一下？或者，这个项目我们先放一放？”

“不能放。”周深接过水杯，水温透过杯壁传递到微凉的掌心，“李姐，这个项目必须做成，而且必须尽快。我的身体我有数，撑得住。”

李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至少把节奏放慢一点，别事事亲力亲为。协调成员档期、选址这些事，让赵制片团队多承担一些。”

“选址我必须亲自看。”周深摇头，“环境很重要，要足够安静、优美，让大家能真正放松下来，也要适合拍摄。还要保障大家的隐私和安全。”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阿云嘎。

“嘎子哥。”

“深深，刚听赵制片说平台那边基本谈妥了，辛苦你了。”阿云嘎的声音总是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档期协调表我这边汇总了一下，目前有三十四个人反馈了初步可行时间，集中在四周后的那个时间段。还有两位，代玮和南枫，目前联系不上，可能在国外进修信号不好，我让工作室继续跟进。”

“太好了，谢谢嘎子哥。”周深精神一振，这比预想的顺利。

“不过，”阿云嘎话锋一转，“深深，我听赵制片说，你在谈判时非常坚持那些‘不设计’的条款，甚至有点……寸步不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考虑？”

周深心里微微一紧。阿云嘎太敏锐了。他握紧了水杯，语气尽量轻松：“只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真的让大家放松，录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大家现在都太忙了，聚一次不容易，不想搞得像另一个工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阿云嘎才说：“你说得对。只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说。我们是一个团队。”

“嗯，我知道。”

挂断电话，周深看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选址资料。湖南、云南、浙江……一个个美丽安静的小镇和乡村图片掠过。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湖南山区的古镇介绍上——青石板路，吊脚楼，清澈的河水穿镇而过，周围是连绵的竹海。看起来足够偏远宁静，交通和基础设施却又勉强能满足拍摄团队需求。

他点开详细资料，记下了联系方式。也许，这里会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但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查看时，右下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猛烈。周深闷哼一声，猛地弯下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手中的水杯差点脱手。

“深深！”李姐惊呼，冲过来扶住他。

疼痛持续了大约十几秒，才慢慢缓解成熟悉的闷胀。周深脸色惨白，嘴唇都失了血色，他靠在李姐身上，急促地喘息着。

“去医院！现在就去！”李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

“不……不用。”周深缓过气，慢慢直起身，尽管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可能是肠胃痉挛，老毛病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这怎么可能是肠胃痉挛！”李姐又急又气，“你刚才的样子……深深，你别瞒我，你是不是检查出什么问题了？”

周深抬起眼，看着李姐焦急泛红的眼眶，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李姐跟了他好几年，像姐姐一样照顾他。他张了张嘴，几乎就要把那残酷的诊断说出来。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不能说。一旦说了，李姐绝不会让他继续推进这个项目，甚至会告诉其他人。那么他所有的计划，都会被打乱。

“真的没事，李姐。”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管这个笑容虚弱得毫无说服力，“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压力大。我保证，等这个节目录完，我一定好好休息，彻底检查，行吗？”

李姐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信和心疼，但最终还是败给了他眼中那种近乎恳求的坚持。她叹了口气，扶着他到沙发上躺下，拿过毯子给他盖好。

“你睡一会儿，我给你热点粥。今天不许再工作了。”

周深顺从地点点头，闭上眼睛。疼痛的余波还在体内隐隐回荡，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警告。时间，可能比他想象的更紧迫。

他必须加快速度。

等李姐离开房间，周深又睁开了眼睛。他摸出手机，忍着不适，给那个湖南古镇的联系人发去了询问邮件。然后又点开加密备忘录，在“待办事项”中，“确定录制地点”这一条后面，加上了“并尽快实地勘察”几个字。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照亮了忙碌的众生。

周深躺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按着疼痛的右腹，目光却异常清明地落在天花板上。

温柔的坚持，有时候需要最坚硬的决心来支撑。而他的决心，正在与身体里那无声滋长的阴影，进行着一场寂静的赛跑。

第六章：温柔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