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浪漫与尹秀格格不入。艺术史的课程对她而言并不困难,但那些感性的、需要共鸣的赏析,让她再次感到了与心理学类似的隔阂。她开始频繁地往返于欧洲各国,名义上是考察艺术遗迹,实则是有些漫无目的游荡。
方廷皓没有阻止她去巴黎,但他的身影出现在欧洲的频率更高了。他似乎在欧洲布局了重要的商业项目,行程密集。他们见面的地点不再局限于慕尼黑或巴黎,可能是罗马的某个画廊门口,可能是阿姆斯特丹的运河船上,也可能是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外。
每一次见面,都像一场心照不宣的邂逅。有时是尹秀在一个城市突然感到厌倦,一个电话,方廷皓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她酒店楼下;有时是方廷皓“恰巧”在某个商业论坛结束,绕路到她所在的城市,只为和她吃一顿晚饭。
他们的亲密一如既往。尹秀依旧主动,甚至会因为方廷皓因工作迟到而明确表达不满,像个真正沉浸在热恋中的小女生。她会在他接电话处理公务时,故意凑过去亲吻他的喉结,直到他无奈地中断通话;她会在他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塞进自己随手画的、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涂鸦。
表面上,她似乎掌控着这段关系的节奏,黏人而任性。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分离后,那种空茫感会越来越重。她开始留意方廷皓的商业新闻,注意到方氏集团在欧洲的扩张速度惊人,几乎覆盖了她停留过的每一个主要城市。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一次在挪威特隆赫姆看极光,冰天雪地里,他们裹在同一条厚厚的毯子里,等待夜幕降临。尹秀靠着方廷皓,看着远处雪山轮廓,忽然开口:“方廷皓,你方氏欧洲总部的选址定了吗?”
方廷皓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还在看。有几个备选。”
“哦。”尹秀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极光出现时,绿色紫色的光带在夜空中舞动,美得惊心动魄。尹秀看得有些出神,忽然感觉方廷皓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耳尖,低声问:“喜欢这里吗?”
尹秀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她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还行吧,就是太冷了。”
方廷皓沉默了一下,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在漫天绚烂的极光下,尹秀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如鼓,也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个人,胸腔里同样剧烈的心跳声。
她开始试探。在一次于柏林重逢后,她故意提起在巴黎遇到的一位对她表示好感的法国同学,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仔细观察着方廷皓的反应。
方廷皓当时正在给她倒水,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平静无波:“是吗?那你答应他了?”
他过于平静的反应让尹秀莫名火大:“跟你有关系吗?”
“你说呢?”方廷皓放下水壶,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尹秀,你想听我说什么?说我介意?还是说你希望我像毛头小子一样,为了这种幼稚的试探跟你吵架?”
他的目光太具穿透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伪装下的不安和试探。尹秀恼羞成怒,一把打开他的手:“谁试探你了!少自作多情!”
方廷皓却笑了,那笑容带着点无奈,和一种深藏的、她从未见过的纵容。“尹秀,”他叹了口气,拇指摩挲着她刚才被他抬过的下巴,“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什么样,我还不清楚?”
他俯身,吻住她因为生气而微张的唇,将这个带着火药味的吻变得深入而缠绵。一吻结束,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别用那种方式试探我。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尹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还有她从未见过的、深沉而认真的情感。她张了张嘴,那个关于“关系”,关于“未来”的问题,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最终,童年被否定抛弃的记忆,内心深处对稳定关系的恐惧,还是让她将话咽了回去。
她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用行动代替了语言。
那晚,他们极尽缠绵。尹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主动,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什么,占有什么。方廷皓一如既往地回应着她,但在最动情的时刻,他在她耳边,用沙哑而清晰的声音说:“尹秀,我不会走。”
尹秀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将脸埋在他颈窝,没有回应。
——
时光流逝,尹秀在法国本科毕业在即。她似乎真的在欧洲扎下了根,挪威、瑞士、意大利……她停留的地方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方廷皓依旧陪伴左右,他的商业帝国在欧洲枝繁叶茂,与她的足迹高度重合。
只有尹秀自己知道,她内心的焦灼并未平息。方廷皓的耐心和包容,像一张温柔的网,让她沉溺,也让她恐慌。她害怕这种稳定,害怕被定义,害怕有一天会像母亲那样,被困在一段关系里,失去自我。
毕业前,她接到了一个来自水沉舟的视频电话。水沉舟希望她结束学业后,能回美国总部,接手更核心的业务。
“欧洲市场有廷皓就够了。”水沉舟在屏幕那头,语气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姿态,但已不敢像过去那样命令她,“总部需要你。”
尹秀还没回答,书房门被推开,方廷皓端着杯咖啡走进来,很自然地将咖啡放在她手边,瞥了一眼屏幕,淡淡地说:“沉舟,尹秀的行程,她自己决定。”
水沉舟在屏幕那头脸色微变,最终没再说什么,寒暄两句便挂了电话。
尹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是她喜欢的口味,温度刚好。她看着方廷皓:“你倒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彼此彼此。”方廷皓靠在桌沿,看着她,“你怎么想?回美国?”
尹秀放下咖啡杯,走到窗边,看着巴黎街头的车水马龙,没有回答,反而问:“方廷皓,你这几年,围着欧洲转,不累吗?”
方廷皓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累。”他坦然承认,声音低沉而清晰,“但你在哪里,我的重心就在哪里。”
尹秀身体一颤。这句话,比任何直白的告白都更有力量。它不是在询问她的去向,而是在宣告他的选择。
她猛地转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方廷皓!你到底想怎么样?跟着我满世界跑,替我解决麻烦,插手我的事情……你到底想要什么?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承诺?还是觉得我最终会向你屈服,乖乖跟你回岸阳,或者去任何你规划好的地方,做你方廷皓的附属品?”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眼眶微微发红,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长久以来的挣扎和此刻破釜沉舟的勇气。
方廷皓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因为她的激动而退缩,眼神依旧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温柔。
“我想要什么?”他重复着她的问题,向前一步,拉近彼此的距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尹秀,我想要的一直很简单。我想要你站在我身边,不是在我身后,也不是在我规划好的笼子里。”
他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动作珍重而缓慢。“我想要的是,无论你去哪里,做什么,都知道我会在;无论你飞得多高多远,累了的时候,回头就能看到我。不是束缚,是归处。”
他的话语像惊雷,炸响在尹秀耳边。不是要求,不是承诺,而是……归属。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耐心,以及那份与她如出一辙的、属于强者的笃定。他了解她所有的尖锐、不安、任性,却依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陪伴她,等待她。
童年被抛弃的冰冷,似乎在这一刻,被另一种强大的温暖逐渐驱散。
尹秀深吸一口气,猛地伸手揪住方廷皓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仰头狠狠吻了上去。这个吻不再带有试探、挑衅或发泄的意味,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确认和回应。
一吻结束,她气息不稳,却依旧倔强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廷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做不到……”
“不会有那一天。”方廷皓打断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坚定而温柔,“尹秀,我以元武道的荣誉起誓。”
——
尹秀最终没有回美国风云总部,也没有继续她漫无目的的游学。她在挪威卑尔根峡湾边,买了一栋面向雪山和湖泊的房子。那里安静,壮美,远离喧嚣,又连接着世界。
方廷皓将方氏集团欧洲总部设在了奥斯陆,距离卑尔根只有一段不远的航程。他不再需要频繁地跨国飞行,工作之余,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挪威。
他们的生活并未变得平淡。尹秀并没有放弃元武道,她偶尔会接受一些特别邀请,担任解说或特邀教官。她也开始利用自己的学识和资源,在欧洲策划举办高水平的元武道交流活动,风格犀利,效率惊人。
方廷皓的商业版图不断扩大,但他始终将挪威作为核心。他们依旧会争吵,为工作理念,为生活琐事,甚至为晚餐吃什么而争论不休。尹秀依旧喜欢挑衅,方廷皓也依旧会冷静地反击,只是那些针锋相对里,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亲昵和纵容。
一天傍晚,夕阳将雪山染成金红色。尹秀坐在面朝峡湾的露台上,看着方廷皓在下面的花园里,耐心地试图教她那只脾气暴躁的挪威森林猫握手,结果被猫主子一爪子拍开。他无奈地摇头,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尹秀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岸阳风云道馆,他提出那个四十五分积分赛时,她只觉得他虚伪又无趣。那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并肩站在这里。
方廷皓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隔着一段距离望向她。他笑了笑,朝她走来。
“想什么呢?”他走到露台上,在她身边的躺椅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在想……”尹秀看着远处沉入湖面的夕阳,声音很轻,“以前觉得你装模作样,讨厌得很。”
方廷皓低笑,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现在呢?”
尹秀转过头,看着他被霞光柔化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算计或挑衅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温暖的余晖和他清晰的倒影。
她没有回答,只是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答案,早已不言而喻。锋刃找到了永不卷刃的鞘,漂泊的船,终于有了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