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的玩笑

岸阳的秋日，风云道馆岸阳分馆的训练刚刚结束，学员们陆续离开，只剩下方廷皓和尹秀还在馆长办公室核对下个季度的预算。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映得明亮温暖。

“沉舟对这笔设备升级费用有异议，”方廷皓指着屏幕上的邮件，语气平淡，“他觉得我们过于追求顶尖，性价比不高。”

尹秀正对着窗外，闻言头也没回，声音清冷：“告诉他，要么给最好的，要么就别给。风云不缺这点钱，岸阳分馆更不缺。”她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强硬。

方廷皓早已习惯，笑了笑，正准备回复，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

推门进来的是申波，他如今是贤武道馆的核心教练，偶尔会来风云交流。他脸色有些古怪，身后还跟着两个更古怪的“小客人”。

“廷皓师兄，尹秀前辈，”申波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这两个孩子……在道馆门口徘徊半天了，说是……来找长安教官训练。但他们的穿着……还有他们说的……”

方廷皓和尹秀的目光越过申波，落在他身后的两个孩子身上。

一瞬间，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和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女孩。男孩穿着风云道馆旧款道服，身形已经开始抽条，眉眼俊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和一点点被现状弄懵的警惕。女孩同样穿着小号的风云道服，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小脸精致却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像警惕的小兽，打量着周围，尤其是办公桌后的方廷皓和尹秀，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不服输的倔强。

方廷皓和尹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

这两个孩子……分明就是缩小版的他们自己！

不是长得像，而是一模一样！十二三岁时的方廷皓，八九岁时的尹秀！

“你们……”方廷皓率先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开口，“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小方廷皓上前半步，下意识地将小尹秀稍稍挡在身后，虽然他自己也很紧张，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我是方廷皓，她是尹秀。我们从美国风云道馆来。请问……这里是岸阳吗？现在是什么年份？长安教官在哪里？”他的中文带着点口音，是小时候在美国训练时留下的。

小尹秀紧紧抿着唇，没说话，但目光锐利地扫过方廷皓和尹秀的脸，又看向他们身后墙上挂着的，明显是近几年拍摄的、方廷皓和尹秀并肩而立的颁奖合影，小脸上的困惑更深了。

现在的方廷皓和尹秀立刻明白了。时空错位。不知道什么原因，十几年前的这两个孩子，穿越到了现在。

尹秀深吸一口气，走到小尹秀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她看着这张稚嫩却已然能看到未来轮廓的脸，看着那双眼睛里尚未被岁月和背叛磨砺出的、更深沉的尖锐，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是曾经的她，那个刚刚被父亲判定“不合适”、被送到异国他乡，内心充满不甘和怨恨，一心只想变强证明自己的小女孩。

“这里是岸阳风云道馆。”尹秀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但依旧保持着平时的清晰，“我是尹秀，他是方廷皓。至于年份……比你们知道的，要晚很多年。”

小尹秀瞳孔微缩，小方廷皓也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是未来的我们？”小方廷皓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气场强大的男人，又看向这个美丽却冷冽、眼神锐利得让他都有些不敢直视的女人。

“可以这么理解。”方廷皓也走了过来，站在尹秀身边。他看着年幼的自己，那个在风云道馆训练、有着无限可能和些许懵懂的少年，感觉无比奇异。“你们可能遇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情况。别担心，这里很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风云道馆岸阳分馆的高层陷入了一种微妙而混乱的状态。

方廷皓和尹秀迅速做出了决定：暂时将两个孩子安顿在尹秀位于道馆顶层的私人套房里，对外严格保密，只告知了极少数核心且可靠的人，比如如今已是松柏道馆教练的长安，以及作为方廷皓好友兼医生的喻初原。

面对两个来自过去的、自己知根知底的小家伙，现在的方廷皓和尹秀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恶趣味。

小方廷皓对成年后的自己充满了好奇。他仔细观察着方廷皓处理公务、指导训练、与人交谈的每一个细节。

“你后来……不回贤武了吗？”小方廷皓看着方廷皓办公室里风云道馆的标识，忍不住问。在他现在的认知里，贤武才是他的家，风云只是他短期训练的地方。

方廷皓给他倒了杯果汁，笑了笑：“事情会变的。贤武很好，但风云……有风云的挑战和意义。”他没有详细解释婷宜的意外、与水沉舟的合作，这些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太沉重。

小方廷皓似懂非懂，又问：“那……初原和若白呢？你们还是好朋友吗？”这是他最惦记的事情之一。

“是。”方廷皓肯定地回答，眼神温和，“他们都在岸阳，过得很好。以后你会见到他们……成熟后的样子。”他心想，若白在国外治疗，暂时是见不到了，但喻初原可以安排见一面，免得小家伙担心。

小方廷皓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看着方廷皓和尹秀之间那种自然而熟稔的互动，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你和她……未来的我，和未来的尹秀……我们……关系很好？”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处处跟他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的小丫头，怎么会和未来的自己看起来……这么亲密？

方廷皓挑眉，看着眼前这个对男女之情还懵懵懂懂的少年时期的自己，觉得很有趣。他故意模棱两可地说：“尹秀是个非常出色的搭档和……对手。和她相处，需要足够的实力和耐心。”他拍了拍小方廷皓的肩膀，“你以后会明白的。”

小方廷皓一脸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暗自下定决心要更加努力训练，绝不能输给未来的自己……还有那个小丫头！

相比之下，小尹秀要沉默和戒备得多。她对成年后的尹秀充满了审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比较。

尹秀带她去看现代道馆的训练，先进的设备，科学的训练方法，还有那些学员看向“尹秀教官”时敬畏又崇拜的眼神。

“你变得很强。”小尹秀突然开口，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她看着训练场上尹秀干净利落地示范了一个高难度动作，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还不够。”尹秀淡淡道，用毛巾擦了擦汗，“总有人会追上来。”

小尹秀紧紧盯着她：“你证明给那个人看了吗？”她没有说名字，但尹秀知道她指的是李云岳。

尹秀动作顿了顿，看向小丫头倔强的眼睛，心中微涩。她避重就轻：“我证明给了自己看。变强，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向谁证明。”

小尹秀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也没再追问。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长安教官呢？他还在风云吗？他……还是最好的教官吗？”提到长安，她的小脸上才流露出一点属于孩子的依赖和崇拜。

这时，现在的长安恰好因为担心而过来探望。他看到小尹秀时，眼神复杂无比，有愧疚，有怀念，更有一种时光错位的恍惚。

“长安教官！”小尹秀和小方廷皓看到他，眼睛都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露出疑惑。这个长安教官，看起来比他们记忆里的要年长一些，眼神也更温和，少了那种锐利的压迫感。

“尹秀，廷皓。”长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蹲下身，看着两个小家伙，“你们……还好吗？”这话说得有些艰难。

小尹秀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教官，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现在的尹秀在一旁抱起手臂，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人都是会变的，教官也不例外。”

长安表情一僵，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小尹秀看着现在的尹秀，又看看长安，小脑袋里似乎在进行着复杂的思考。

最有趣的场景发生在尹秀的套房里。小方廷皓和小尹秀虽然平时在道馆里互不相让，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里，他们下意识地形成了同盟，经常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着对这个“未来世界”的观察。

“他们肯定在一起了！”小方廷皓信誓旦旦地小声对尹秀说，“你看他给她递水的时候，那个眼神！”

小尹秀撇撇嘴：“那又怎么样？说不定是装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观察。她看到现在的尹秀指挥若定时，方廷皓会在一旁默契地补充；看到方廷皓被公务电话困扰时，尹秀会不经意地递过去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看到他们之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意图的熟稔。

“可是……我们以后怎么会……”小尹秀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和那个骄傲又有点讨厌的方廷皓变成这样。

现在的方廷皓和尹秀看着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样子，觉得既好笑又温馨。

“看来我们小时候，也挺可爱的。”方廷皓低声对尹秀说。

尹秀轻哼一声：“是你小时候傻乎乎的。”但她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泄露了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喻初原被请来给两个孩子做简单的身体检查，确认穿越有没有带来什么生理影响。他看到小一号的方廷皓和尹秀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尤其是看到小尹秀那张和李恩秀相似的脸，神情更是复杂。他温和地安抚了两个孩子，确认他们身体健康，但对于时空穿越，他也无法给出科学解释。

沈柠得知后，惊讶之余，看着小方廷皓的眼神充满了长辈的慈爱，但也很理智地没有过多打扰，只是吩咐人照顾好他们的饮食起居。

不知不觉过去一周。似乎因为冥冥中的某种规则，小方廷皓和小尹秀开始出现记忆模糊的情况。他们对“未来”的经历印象逐渐变淡，有时甚至会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最后那个下午，阳光很好。小方廷皓和小尹秀在道馆后的花园里玩耍，方廷皓和尹秀站在不远处看着。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小尹秀揉着眼睛，对小方廷皓说。

小方廷皓也点点头：“梦到我们长大了，变得好厉害……还在一起……”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小脸有点红。

现在的方廷皓和尹秀相视一笑，知道分别的时刻快到了。

当晚，当方廷皓和尹秀再次推开套房的门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仿佛那两个孩子的到来，真的只是一场短暂而奇异的梦。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留下任何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尹秀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沉默良久，忽然说：“原来我小时候，是那个样子。”

方廷皓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倔强，敏感，好胜心强……但很可爱。”

尹秀没有反驳，只是轻轻靠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你小时候……也还行。”

方廷皓笑了。他知道，关于这一周的记忆，正在从他们所有人的脑海中快速流逝。明天醒来，他们或许只会觉得这一周过得有点恍惚，好像发生了什么，又记不真切。

但有些东西，或许已经悄然改变。比如，在看到那个渴望证明自己、内心带着伤疤的小尹秀后，现在的尹秀对自己似乎多了一分释然和理解。而方廷皓，在目睹了年少时那个尚且明亮、未经历太多风雨的自己后，对身边这个历经沧桑却愈发强大的伴侣，更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珍惜。

历史无法改变，过去无法重来。但这一场意外的时空交叠，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然终将平息，却短暂地照见了彼此来时的路，让现在的他们，在忘却之前，更清晰地看到了对方，也看到了自己。

第二天，一切如常。方廷皓和尹秀在办公室讨论工作，阳光依旧明媚。只是偶尔，两人会不约而同地停顿一下，相视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共同的、却无法捕捉的微妙情绪。

“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方廷皓说。

“嗯。”尹秀应道，低头继续看文件，嘴角却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也许，这就是造物主开的一个小小的、温暖的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