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血色黎明
我摔进铁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散了架。
后背撞上一辆破车的轮胎堆,铁皮顶棚“哐”地一震,雨水顺着裂缝滴下来,正砸在我眼睛上。冷得像针。我咬牙撑起身子,左手刚一用力,肩膀就炸开一阵疼,眼前发黑。血早就浸透衣服,黏在皮肤上,又冷又腻。
沈知行还趴在我背上,头歪着,呼吸贴在我颈侧,一下,一下,轻得像快断了的线。
我没敢动他,只是慢慢跪坐下去,把他从背上卸下来,轻轻放平。他脸色灰得吓人,嘴唇发紫,胸口的衣服被血泡透了,底下那道伤口还在渗。我伸手探他鼻息,指尖抖得不像话。
他还活着。
可这口气,弱得像是随时会断。
我摸出手机,贴在耳边。母亲的声音还在循环播放:“晚晚……妈妈对不起你……他们说……只要你不来找我……他们就不伤害你……答应我……别回来……”
我闭上眼,把手机塞进内衣里,压在心口。
贴着皮肤的地方,有点烫。
她总在冬天咳个不停,咳嗽声比风还硬,撕扯着老屋的墙角。她不会做饭,炒的菜咸得难以下咽,米常常没洗干净,沙粒硌牙。她说话直来直去,从不懂什么体面话,邻居说她粗鄙,说我不该长成这样。
可她会在暴雨天走三公里路,只为给我送一把漏雨的伞。她把最后半碗饭拨进我碗里,自己啃冷馒头时却笑着说饱了。她明明怕得要死,还是挡在我面前,对着林家派来的人吼:“你们谁敢动她,我就跟谁拼命!”
她不是完美的女人。
但她把我护到了最后。
外面雨没停,但小了。巷子里的警笛声远了一瞬,又猛地逼近。我知道他们没走。林家的人,从来不会只来一次。
我低头看沈知行,手指无意识地碰了下他领口。湿透的衬衫粘在脖子上,扣子崩了两颗。我本想替他拉一下衣领,手却忽然顿住——他怀里有个硬角,顶着布料凸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撕开他内袋。
半张烧焦的照片。
边角卷曲发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画面只剩左边: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在锈铁门前,穿着洗得发白的红裙子,手里攥着一根冰棍棒。身后是个模糊的女人身影,弯腰替她擦嘴。
那是我。
七岁那年夏天,养母给我买的第二支冰淇淋。草莓味,十八块五。
照片右下角印着日期:2005.08.17。
我被带走的那天。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手指不受控地发抖,差点把照片捏碎。
原来你早就见过我。
不止一次。
我抬眼看向他沉睡的脸。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一滴,落在我手背上,凉得刺骨。
铁门“砰”地被踹开。
三道黑影冲进来,皮鞋踩在积水里,声音又重又稳。枪口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直指我。
领头的那个站定,风衣下摆还在滴水。他没戴帽子,脸看得清楚——四十出头,眉骨有道疤,眼神像铁。
“交出U盘。”他说,“现在。”
我没动。
只是慢慢把照片塞进自己口袋,然后往前挪了半步,整个人挡在沈知行前面。
“你们杀了我母亲。”我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眼皮都没眨。“任务目标是数据。”
“可你们连死人都不肯放过。”我抬头看他,“她临死前求你们别让我回去……你们答应了?还是把她关在实验室里,抽干她的血,做成标本?”
他没回答。
但我看见他握枪的手,指节绷紧了。
我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外。
那道疤从指根爬到手腕,扭曲发白,和沈知行那只手上的,一模一样。
他瞳孔缩了一下。
视线往下,落在我腰带上挂着的银扣上。
它被雨水打湿了,银光一闪,像活过来似的。
“你们以为,抢走她的孩子,就能抹掉她的存在?”我冷笑,“可她留下的东西,一直都在。”
他盯着那枚扣子,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银扣……是谁给你的?”
我一怔。
“我母亲。”我说。
他沉默了几秒,喉结滚了一下。“她……以前常在林宅后厨煮姜茶……说能驱寒。”
我脑子“嗡”地一声。
眼前突然闪出一幅画面——
巷子口,冬天。一个女人蹲在垃圾桶旁,手里端着一碗热汤。面前是个穿旧西装的小男孩,缩着肩膀,牙齿打颤。女人把碗塞进他手里,轻声说:“吃了就不冷了。”
男孩低头喝汤。袖口翻起,露出一串编号刺青:L-07。
那是林家佣人编号。
我猛地回神。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不是杀手。
他是当年那个孩子。
“她不是实验体。”他忽然说,声音沙哑,“她是人。”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所以你现在要开枪吗?对着她女儿?”
他没动。
枪口稳稳指着我,可手在抖。
我慢慢把手伸进怀里。
他们立刻紧张,枪口齐齐抬高。
我没掏武器。
只是把银扣摘了下来,捏在指尖。
晨光从东边破洞斜照进来,雨水在空中划出细线。我轻轻一转手,银光折射,打在对面那辆破车的反光镜上。
光斑跳了一下,又一下。
像心跳。
两名手下本能抬手遮眼。领头的没动,但目光死死锁在那枚扣子上。
就是现在。
我俯身,右手迅速解开沈知行衬衫第二颗扣子,指尖探进去,把U盘塞进他内衣夹层,紧贴胸膛。再压实,确保不会滑落。
动作快得像偷命。
做完,我直起身,把银扣重新挂回腰带,冷笑:“你们追了我十八年,就为了一个U盘?可你们不知道,真正值钱的东西,从来不在数据里。”
他看着我,眼神变了。
不再是执行任务的机器。
而是一个记得姜汤味道的人。
“她最后……是怎么走的?”他问。
我没答。
只是低头看了眼沈知行。
他还在喘,但更弱了。嘴唇已经完全发青。我伸手探他颈侧,脉搏细得几乎摸不到。
“他快不行了。”我说,“你们现在开枪,他死在这儿,U盘永远找不到。你们回去怎么交差?”
他没说话。
但枪口,微微垂了半寸。
就在这时——
警笛声骤然逼近。
强光扫进车库,红蓝交错,照得铁皮顶棚一片晃动。外面传来喊话:“里面的人!放下武器!警察!”
三名黑西装对视一眼,迅速后撤。
领头的最后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我腰间的银扣,转身就走。
皮鞋踩水声远去。
我瘫坐在地,背靠着破车,大口喘气。
冷汗混着雨水流进眼睛,辣得生疼。
几秒钟后,警察冲了进来,战术灯扫过现场。有人喊:“发现伤者!重伤!叫救护车!”
脚步声乱成一片。
我抱着沈知行,没松手。
有人想把我拉开,我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别碰他!他快不行了!让他靠着我!”
那人顿住,退后一步。
我低头看他,脸贴着他湿透的头发,轻声说:“沈知行……醒醒……到了……安全了……”
他没反应。
但嘴唇动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
他声音极轻,像梦话:“你妈妈……叫我……替她看你长大。”
我浑身一震。
眼泪一下子冲出来,砸在他脸上。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肩膀控制不住地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原来是你。
十年前匿名资助我留学的“Z先生”,不是敌对财团,不是商业对手。
是你。
她临死前托付的人。
我把你从火场背出来,你却替她守了我十年。
你说过不会死的……你说过要看着我封笔的……可你连我长大都没好好看过。
我抬起手,想擦眼泪,却发现指尖全是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远处,天边裂开一道缝。
灰云散开,透出淡金色的光。
雨快停了。
我以为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
救护车蓝光旋转,映在我脸上。
我下意识抬头,想让他也看看这光。
视线掠过城市边缘。
林家私家医院的方向。
一道猩红烟柱,缓缓升起。
笔直,浓烈,像一支燃烧的蜡烛。
火不是从窗户冒的。
是从顶层病房。
林昭雪住的那间。
我眼神骤冷。
眼泪还在流,可手已经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
沈知行在我怀里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勾住我的手腕。
U盘贴着他心脏的位置,一动不动。
我知道他们还会来。
我知道这场火,不是意外。
可我现在不能走。
我低头看他,把脸埋进他颈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等你醒了……我再去找她。”
警笛声还在响。
红蓝灯光打在铁皮顶上,像一场未完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