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辰站在莲台第七阶的边缘,风从深渊之下涌上来,带着腐土与彼岸花根的气息。那朵金紫花苞悬浮在花海中央,像一颗尚未跳动的心脏,微光一明一暗,如同呼吸。
他盯着它。
不是看,是盯。眼神里没有情绪,只有某种极深的警觉——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灵力波动。那是**她的味道**。
紫荷就跪坐在文杰身旁,双手覆在他额上,指尖泛着淡淡的金光。她闭着眼,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听什么遥远的声音。空气里忽然飘来一丝香气,清甜中透着苦涩,像是春芽初破冻土,又像血渗进泥土的味道。
花苞轻轻一颤。
一道金紫光流倏然射出,如丝线般穿过幽冥殿门,直冲殿内。
夜辰瞳孔骤缩,转身就往里冲。
石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风声。殿内静得可怕,连鬼魂的低语都停了。只有文杰微弱的呼吸,还有紫荷指尖那点光,在昏暗中微微跳动。
“三哥……”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听见了。”
夜辰顿住脚,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没说话。
“它在哭。”紫荷低声说,“那朵花……它不是要开,它是想活。”
她手指猛地一抖,唇角溢出一缕血丝,顺着下巴滴落在文杰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夜辰一步上前,伸手扣住她手腕:“谁伤你?”
他的掌心冰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用阴元探查她体内灵脉的状况,可就在他灵力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嗡!”
一股金紫光芒自她血脉深处炸开,如针如刺,直冲夜辰心口。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踉跄后退半步,胸口旧伤崩裂,黑血顺着衣襟渗出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共情逆脉被触发。
万鬼哀鸣从深渊之下传来,像是千万人在同时哭泣。黑焰自他伤口蔓延而出,在地面蜿蜒爬行,像毒蛇,像根须,缠上石阶,烧出焦痕。
他咬牙站着,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后背早已湿透。眼睛却死死盯着紫荷,赤红翻涌,杀意几乎压不住。
紫荷睁开眼,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怕,也没有躲。只是轻轻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三哥,它不是敌人。”
“它是什么?”他嗓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是我。”她说,“我的灵脉……它醒了。它记得以前的事。”
“以前?”
“在莲烬渊底下,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它一直在等一个人。”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等一个能把它种下去的人。”
夜辰盯着她,忽然冷笑:“所以你是说,你要去死?为了开一朵花?”
“我不是去死。”她抬头看他,“我是去活一次。真正地活一次。”
话音未落,虚空中一道裂痕缓缓撕开。
白衣胜雪,手持半朵青莲,千莲残魂静静浮现。他站在光影交界处,身影半虚半实,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目光扫过夜辰胸前的血迹,又落在紫荷身上,最后定格在空中那朵虚幻的金紫莲花影上。
“她若开花,我必重生。”他开口,声音清冷如霜,“你可愿以她为祭?”
夜辰没回答。
他抬手,黑焰凝聚成刃,直劈千莲面门。
千莲不动。
黑焰斩入他魂体,撕裂出一道裂口,青莲残片在他胸前碎裂,魂体剧烈震荡,却仍站着,嘴角甚至浮起一丝笑。
“你护她,正如我当年护那片凋零莲池。”他轻声道,“终成执念焚身。”
夜辰动作一滞。
千莲的目光深远,像能看进人心最黑的地方:“你以为我在求你?不……我在问你——当你所护之人,正是他人重生之祭,你还护不护?”
殿内死寂。
只有紫荷的呼吸声,轻而急促。
夜辰眼底赤红翻滚,黑焰在他周身暴涨,几乎要将整座大殿吞噬。他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落下,地面都裂开细纹。
“我不管你是谁。”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只知她是我妹妹。谁动她,我就毁谁。”
“哪怕毁的是你自己?”
“哪怕毁的是这天地。”
千莲终于动容。他看着夜辰,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
然后他笑了,笑得极淡,极冷:“那你可知,她开花之时,便是你心脉彻底崩解之日?共情逆脉,本就是以你之命,续她之生。”
夜辰没退。
他站到紫荷身前,将她整个挡在身后,背脊挺得笔直。
“我不信天道。”他说,“也不信你。我只信她们活着。”
黑焰在他背后盘旋,不再狂暴,而是如屏障般展开,一圈圈缠绕,形成一道幽冥之墙。
千莲沉默良久。
终于,他抬起手,指尖轻轻一点空中那朵虚幻花影。
花苞轻轻一颤。
第二瓣,缓缓展开。
金紫光芒柔和洒落,抚过夜辰伤口,黑焰悄然退去,万鬼哀鸣止息。连文杰的呼吸,都变得平稳了些。
千莲的身影开始消散,如烟如雾。
临消失前,他最后看了夜辰一眼,声音极轻,却清晰入耳:
“那便……看她能否开出第九瓣。”
残影彻底散去。
殿内重归寂静。
夜辰缓缓回头,看着紫荷。
她脸色苍白,嘴唇没了血色,却还在笑。那只沾了血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
“三哥……我有点怕。”她小声说,“但我还是想试试。”
夜辰没说话。
他蹲下身,一手扶住她后背,一手穿过她膝弯,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很轻,像是抱着一件随时会碎的瓷器。
“别怕。”他低声说,“我在。”
她把脸贴在他胸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慢慢闭上眼。
夜辰抱着她走到文杰身边,单膝跪下。他伸手探向文杰鼻息,确认他还活着,才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
文杰手中那本残破的《情毒录》无风自动,泛黄纸页轻轻翻动,一行新字悄然浮现,墨迹如血:
**“双心同启,一灭一燃。”**
字迹只存在了一瞬,便如雾般消散,不留痕迹。
夜辰没看见。
他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紫荷,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她睫毛在昏暗光线下投下的浅影。
然后,他抬头,望向仍未愈合的天穹裂隙。
那里,规则正在崩解,黑暗仍在蔓延。
但他眼底燃起的东西,比黑焰更炽,比金光更烈。
是执念。
不是恨,也不是怒。
是**非护不可**。
彼岸花海中,那朵金紫花苞静静舒展着第二瓣,微光如心跳,持续不断。香气弥漫开来,带着一丝生息之力,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希望,终于开始呼吸。
远处阴影里,守律使静静伫立,玄袍垂地,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他低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
“双心同启……劫已启程。”
风掠过花海,花瓣微颤,仿佛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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