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辰背靠着断裂的石柱,紫荷蜷在他怀里,像一片轻得快要飘走的叶子。她呼吸浅而细,每一次起伏都牵着他的心往下坠。他左臂环着她的肩,右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道旧伤,黑血正一滴一滴渗出来,顺着指尖滑落,砸进地缝。
“嗒。”
声音很轻,却像是敲在骨头上的钉子。
头顶的天穹裂了条缝,黑雾从里面垂下来,像死蛇般缓缓游动,缠上空中那朵金紫花苞。花苞微微颤着,光晕一圈圈荡开,和黑雾绞在一起,结成蛛网似的丝线,垂到地面,扎进彼岸花根里。
《情毒录》残页浮在半空,纸角焦卷,墨迹如血,反复浮现四个字:“双心同启,一灭一燃。”每闪一次,夜辰的眼底就暗一分。他盯着那行字,牙关咬得死紧,下颌线条绷成刀锋。
风停了。鬼魂不语。连深渊下的哀鸣都断了。
只有血滴声,一声接一声,敲在寂静里。
他低头看怀里的紫荷,她睫毛闭着,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唇上一点红也没有。可就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人,是他活了五百年来唯一舍不得松手的软肋。
他知道她在做梦。
她在梦里看见了过去的事。
他也知道,那些记忆,迟早会醒来。
果然——
花苞猛地一震。
“嗡!”
一道金紫光炸开,扫过整片花海。紫荷浑身一抖,双眼骤然睁开。
瞳孔里没有黑,只有一片金莲虚影,缓缓旋转。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指尖微颤。
然后,她笑了。笑得极轻,极苦。
“原来……”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不是被救的人。我是该死的那个。”
夜辰手臂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闭嘴。”他说。
她没看他,目光越过他肩头,落在那朵花上。
“三哥,我看见了。”她声音轻得像风,“我看见我站在地心,脚下是万年怨脉,头顶是崩塌的天道。我是生息之母,自愿沉眠,只为把生机留给人间。那时候……你为护我,战到魂飞魄散。”
她顿了顿,眼泪无声滑落。
“现在我又醒了。可代价还是你。”
夜辰没说话。他只是更紧地抱着她,仿佛只要力气够大,就能把她从命运手里抢回来。
可就在这时——
“咔。”
一声轻响,像是玉碎。
守律使站在殿外阴影里,玄袍垂地,脸上依旧没表情。他掌心托着一块漆黑残片,边缘参差,正是幽冥印缺失的一角。他手指一动,低声念出几个字,音节古老,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残片发烫,灰光一闪,直射夜辰心口。
“呃!”夜辰猛地弓身,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黑血“噗”地喷出,溅在紫荷脸上。
她一颤,抬手去擦,指尖沾了血,红得刺眼。
地面开始震动。
黑血顺着裂缝爬行,钻进彼岸花根,所过之处,花瓣迅速枯萎、化灰。可那朵金紫花苞却吸了黑气,微微胀大,第三瓣边缘开始缓缓剥离。
“生息启,则双帝陨。”守律使声音冷得像冰,“此乃轮回铁律,不容逆改。”
他五指收紧,残片光芒暴涨,准备引动更大反噬。
夜辰却在这时抬起头。
他眼底赤红翻涌,黑焰自伤口喷出,瞬间缠上全身。他一把将紫荷护在身后,单膝跪地,左手撑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再说一遍?”他嗓音沙哑,“谁定的铁律?”
守律使没答。
可夜辰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就在紫荷觉醒记忆的瞬间,共情逆脉被彻底触发。他“看”到了——
她花开之时,他心口炸裂,魂魄寸断,黑焰熄灭,万鬼跪地哀嚎,酆都钟声长鸣九响,送葬帝尊。
画面一闪而过,却比刀割更深。
“不——!”
他仰头怒吼,黑焰冲天而起,如巨蟒撕裂穹顶!石柱熔化,瓦砾崩塌,彼岸花海大片焦黑,连空气都被烧出扭曲波纹。
火焰横扫,直扑紫荷。
她来不及躲。
千钧一发之际,夜辰猛然扭转灵力流向,硬生生将黑焰抽回,反噬自身。他整个人被轰得倒飞出去,撞上石柱,嘴角狂喷黑血,双膝跪地,颤抖不止。
他喘着气,抬头,赤红眼中满是暴戾与痛楚。
“谁准的?”他一字一句,“谁准她死?谁准我活?我夜辰活着一日,就不准这天命落地!”
紫荷挣扎着爬起,扑到他面前,泪流满面。
“三哥!让我完成使命!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他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手臂收得极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意义?”他冷笑,“你的意义是活着!是我的妹妹!其他什么都不是!”
“可你也会死!”她哭喊,“你知不知道共情逆脉一旦崩解,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
“那又如何?”他低笑,笑声里全是疯意,“我宁可魂灭,也不看你赴死。”
她猛地抬头,泪眼通红。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从来不问我想做什么……从来不管我愿不愿意……你就把我护在身后,当成一个不能动的物件……可我也想救人!我也想完成自己的命!”
她声音哽住,肩膀剧烈颤抖。
“我不想再靠你活下来了……我想……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夜辰僵住。
他低头看她,第一次发现,她眼里不只是依赖,还有不甘,有倔强,有他从未真正听过的呐喊。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金紫花苞又是一震。
光华流转,第三瓣花瓣轰然绽开!
一道身影缓缓浮现,白衣胜雪,手持半朵青莲,千莲残魂凝实了几分,立于光影交界处。
他看着两人,轻叹一声。
“你们还不明白么?‘生息启,双帝陨’并非诅咒,而是轮回更替之律。”
他目光落在夜辰身上。
“你执掌幽冥,耗尽生机护她百年,早已超越帝尊之位,成为‘情劫化身’。你若不死,新律难生。”
又看向紫荷。
“她若不开花,三界生机断绝;她若开花,你必魂灭——此乃天道定数,无人可逃。”
夜辰冷笑,抱紧紫荷,黑焰在周身盘旋,如龙如蛇。
“天道?”他声音低沉,“我早就不信了。今日我便逆了这天道,又如何?”
千莲摇头:“逆天者,终被天弃。你护她,只会让她背负更多罪业。”
“那便由我来背。”夜辰抬眼,目光如刀,“她的罪,她的劫,她的命——我全接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松开紧握的拳头。
黑焰渐熄,转为柔和阴流,如水般环绕周身。他低头看紫荷,眼神从暴戾转为深沉。
“不是牺牲……”他轻声说,“是守护。”
他伸手,将她轻轻扶正,凝视她泪眼。
“以前是你靠我活下来……这次,换我靠你活下去。”
紫荷一怔。
下一瞬,他主动敞开共情逆脉,引动全身阴元,化作一道螺旋阴流,将金紫花苞层层包裹。
反噬之力如潮水涌入。
他脊背猛地弓起,冷汗瞬间浸透黑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节发白,青筋暴起。黑血从七窍缓缓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三哥!”紫荷惊叫,“你会撑不住的!”
他没答,只是死死盯着花苞,眼神坚定如铁。
阴流与金光交融,形成一道光柱,直冲天穹裂隙。黑雾被逼退,裂口边缘开始泛出微光。
就在这时——
昏迷中的文杰忽然嘴唇微动,发出极轻却清晰的低语:
“……药方真解……非血祭……以爱代祭……方可破局……”
声音如风,却如惊雷贯入夜辰识海。
他浑身一震。
记忆闪现——
文杰曾说:“最烈的毒是恨,最苦的药是爱。”
《情毒录》记载:“情极可逆生死。”
原来破局之钥,从来不在力量,而在情感本身。
他低头看怀中颤抖的紫荷,眼神渐渐清明。
“以爱代祭……”他喃喃,“不是用她命换生机,是用我的爱,替她承担祭礼?”
他笑了,笑得极轻,极暖。
“二哥……你早就算到了,是吗?”
花苞最后一丝阻力消散,第三瓣金紫花瓣彻底舒展!
整朵莲花如心脏般搏动一瞬,金紫莲心微微跳动。
天地寂静一瞬。
随即——
轰!
九重莲台第七阶轰然崩裂!碎石滚落深渊,传出沉闷回响。紧接着,深渊之下传来“咔、咔”之声,似有巨链节节断裂。
彼岸花海剧烈摇晃,所有花朵同时转向花苞方向,如朝圣般低伏。
夜辰抱着紫荷稳住身形,抬头望向裂隙,眼中无惧,唯有决然。
暗处,守律使看着一切,面无表情。
他手中玉符缓缓碎裂,化作灰烬飘散。
“祭礼已启,双帝临劫。”他低声开口,声音穿透虚空,“吾乃初代天道执律者,奉命清除逆命之双——”
话音未落,深渊中一股古老气息骤然升起,如洪荒苏醒,打断其言。
他眉头微皱,望向黑暗深处,首次露出一丝凝重。
镜头拉远——
九重莲台第七阶崩裂处,一道猩红符文缓缓浮现,形如锁链断口,又似眼睛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