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莲烬渊外。
虚空撕裂,一道黑影如陨星般砸落,轰然撞入焦土。地面炸开蛛网状裂痕,灰紫色雾气被狂暴的阴煞之力逼退数丈。夜辰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护住怀中那缕微弱的残魂,另一手撑在龟裂的地面上,指缝间渗出的血迅速被干涸的泥土吸尽。
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心口那道裂痕已经蔓延至肩胛骨,皮肉之下黑焰如蛇游走,每一次心跳都像有烧红的针从里面往外扎。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珺璟——那张温润的脸此刻苍白如纸,眉心银光微闪,气息若断若续,像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
“撑住。”他声音沙哑,几乎不成调,“快了。”
话音未落,一股剧痛猛地从胸口炸开。他闷哼一声,身体一晃,差点栽倒。黑焰失控般窜上手臂,指尖竟开始碳化发黑。他知道这是“共情逆脉”反噬的征兆——珺璟神识越弱,他承受的痛苦就越重。
可他没停下。
一步,又一步,踩在枯败的莲根上。脚下传来脆响,像是踩碎了谁的骨头。千里之地,放眼望去,全是枯莲残骸。花瓣腐烂成灰,根系裸露如尸骨,扭曲盘结,仿佛整片大地都是由死亡编织而成。空气无风却冷,静得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可那不是他的心跳,是远处中央青莲的搏动,缓慢、沉重,与他的心脉隐隐共振。
他抬头。
深渊中央,唯有一株半开青莲悬浮空中。
通体青碧,剔透如玉,花瓣边缘泛着微光,像是从死寂中挤出的最后一丝生机。它不香,不动,却让人心底莫名一颤。而就在那青莲之下,紫荷被四根粗壮的莲藤贯穿四肢,悬于半空,白衣染血,长发散乱。她胸口裂开一道口子,金色光丝如溪流般被抽离,顺着莲藤注入青莲根部。
夜辰瞳孔骤缩。
“紫荷!”
他怒吼出声,黑焰瞬间暴涨,凝聚成刀,直劈最近的一根莲藤。
“嗤——”
刀锋斩落,莲藤未断,反而反弹出一道血光,狠狠击中他心口。裂痕猛然撕裂,鲜血喷涌而出。他整个人被震飞数丈,重重摔在地上,喉头一甜,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他趴在地上,手指抠进焦土,指甲崩裂也不觉痛。
“……为什么……救不了……”他咬牙,挣扎着要起身。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淡淡响起。
“她不愿你来。”
夜辰猛地抬头。
千莲站在青莲之后,白衣胜雪,眉心血莲纹幽幽发光。他神色平静,如同立于云端的谪仙,而非困守死域的魔尊。他看着夜辰,眼神里没有杀意,也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冷。
“你若不来,她还能多活一时。”他说,“你来了,只会加速她的消亡。”
夜辰没说话。
他缓缓撑起身子,抹去嘴角血迹,目光死死盯着紫荷。那张曾经总是笑着喊他“哥哥”的脸,如今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他记得她小时候总爱赖在他背上要糖吃,记得她第一次学会御风时摔进他怀里咯咯笑,记得她在幽冥殿前种下第一株彼岸花,说要等他百年归来。
可现在,她被钉在莲台上,像祭品一样被人抽干生机。
“你说她不愿我来?”夜辰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从地底爬出来的鬼,“那你告诉我——她疼不疼?她怕不怕?她有没有喊过我?”
千莲沉默。
夜辰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心脉就裂开一分,黑焰缠绕如荆棘,皮肉焦灼作响。
“你凭什么替她决定?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不算东西不重要。”千莲抬起眼,目光如冰,“重要的是,若我不取她灵脉,三界将乱。黄泉倒流,万鬼噬阳,人间沦为炼狱。而她,是唯一能维系两界平衡的‘生息之祭’。”
“放你娘的屁!”夜辰怒吼,黑焰化作巨浪扑面而去。
千莲抬手,轻轻一拂。
一道无形屏障升起,黑焰撞上,竟如水波般散开。他指尖微动,夜辰眼前忽然一晃,意识被强行拉入一片幻境。
桃林。
春风拂面,桃花纷飞如雨。
年幼的紫荷扎着双髻,穿着鹅黄色小裙,手里攥着一朵红花,蹦蹦跳跳地奔向夜辰:“哥哥快看!红花开得好漂亮!”
夜辰穿着少年时期的帝袍,脸上竟带着一丝笑意。他蹲下身,接过那朵花,轻声说:“你喜欢,哥哥每年都带你来看。”
紫荷扑进他怀里,搂着他脖子:“我要看一百年!一千年!永远都不分开!”
夜辰揉了揉她的发,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好,永远都不分开。”
画面一转。
祭坛之上,血雨倾盆。
千莲手持白玉刀,面无表情地站在紫荷面前。紫荷被锁在石柱上,双眼惊恐,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求你……不要……我哥哥会来救我的……他会来的……”
千莲低头,刀尖抵上她心口。
“对不起。”他声音很轻,“唯有你的生息,能唤醒本源之莲。若它不醒,三界都将陪葬。”
刀落。
剜心取莲。
紫荷惨叫,鲜血洒落莲台,染红整片祭坛。她最后一眼,望向天际,嘴唇颤抖:“哥……哥……”
幻境结束。
夜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眼中赤红翻涌,几乎当场暴走。黑焰失控反噬,顺着经脉烧上来,五脏六腑像被扔进熔炉。他仰头嘶吼,声音凄厉如鬼哭。
千莲静静看着他:“现在,你还觉得我只是个畜生吗?”
夜辰猛地抬头,赤瞳如血:“你动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个人?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疼?!”
“想过。”千莲说,“所以我给她服了忘忧散,让她在无痛中死去。可你来了,打破了封印,让她重新感知到痛。你所谓的‘救’,才是真正的折磨。”
夜辰怔住。
就在这时,千莲抬手,指尖轻点。
“既然你如此执着,那就看看你最不敢面对的事吧。”
夜辰眼前再次一黑。
黄泉崩塌,尸山血海。
那是百年前那一夜。
十弟被困在石阵之中,浑身是伤,满脸是血,嘶吼着:“兄长!带我走!别丢下我——!”
夜辰抱着昏迷的紫荷,在乱军中回头,眼中满是挣扎。
文杰一把扣住他肩膀:“你已救一人,不可逆天!再留下去,你会被黄泉吞噬!”
“可他还活着!”夜辰怒吼,“我不能丢下他!”
“你只能救一个。”文杰声音冷得像冰,“选吧,救她,还是救他?”
夜辰颤抖着,抱着紫荷的手收紧。
他选择了她。
石阵轰然合拢,十弟的惨叫戛然而止。
画面定格。
然后,循环。
一遍,又一遍。
十弟化作怨魂,双眼血红,飘至夜辰面前,嘶吼:“你说过会带我们回家——为何只救她,不救我?!为何——!!”
夜辰跪地抱头,痛苦咆哮:“我没办法……我只能救一个……我救不了所有人……”
“那你就不该救她!”怨魂尖啸,“你救她,却让我永世不得超生!你凭什么?!”
黑焰彻底失控,现实中的夜辰开始呕血,身体抽搐,几乎站不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光穿透幻境。
“够了。”
声音很轻,却像钟声敲在神识深处。
珺璟的残魂突然浮现,净心灵瞳睁开,银光流转,直射千莲眉心血莲。
幻境破碎。
夜辰猛地睁眼,大口喘气,冷汗浸透衣襟。
珺璟的残魂悬浮在他面前,光芒微弱,却坚定无比。
“不是他主谋。”珺璟说,声音沙哑,“是天道。”
夜辰一震。
“紫荷灵脉……早在百年前就被种下‘平衡契’。一旦两界失衡,她就会自动成为祭品。千莲取她灵脉,不是为了复活自己,而是为了唤醒‘幽冥渡莲’,阻止更大灾劫。”
他顿了顿,银瞳望向千莲:“你也不是魔。你是最后一个想救人的疯子。”
千莲站在原地,神色微动。
珺璟继续:“我还看到……文杰曾在紫荷颈后留下一枚药符,正是那枚符,延缓了契约激活。他知道一切,但他选择了沉默。”
夜辰猛然抬头,眼中震惊与愤怒交织。
“所以……从头到尾,我们都只是棋子?”
“不。”珺璟摇头,“你是变数。因为你来了,因为她等你,所以这场祭献还没完成。”
风起。
血月低垂,天地似为之屏息。
夜辰低头,凝视怀中珺璟残魂,轻声道:“等我回来。”
珺璟微微一颤,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
夜辰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青莲。
千莲未阻。
“若救她……需我命,可?”夜辰问,声音沙哑如砂纸磨骨。
千莲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若死,她亦亡。因你心脉,早已与她共生。”
夜辰一怔。
“当年你为救濒死的她,以幽冥帝血重塑其灵脉。你们的血脉早已交融,生死同契。你死,她必随你而去。”
夜辰低头,看着自己心口那道裂痕。
原来如此。
难怪他每次感知到她痛,自己也痛得撕心裂肺。
难怪他能在千里之外察觉她气息断裂。
他们早就不是兄妹,而是同命相连的共生之人。
风更大了。
黑焰与青莲虚影在他周身交织翻涌,心脉裂痕几乎覆盖半身。他站在青莲之前,抬头望着被莲藤贯穿的紫荷,忽然笑了。
那笑,带着释然,也带着决绝。
“那就同生共死。”他说。
随即,他抬起手,五指成爪,猛然刺入自己心口!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
精血如瀑喷涌,尽数注入青莲根系。
“轰——”
天地剧震。
半朵青莲轰然盛放,青光冲天,照彻死域!
枯莲残骸在光芒中化为飞灰,灰雾退散,焦土之下竟有嫩芽破土而出。紫荷被莲藤缠绕的指尖微微一颤,睫毛轻动,似有意识回流。
千莲瞳孔骤缩,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动摇与震惊。
他看着夜辰,看着那具正在迅速失去生机的身体,低声喃喃:“你……竟真愿同生共死?”
夜辰单膝跪地,呕出大口黑血,却仍抬头望向紫荷,声音微弱:“妹妹……哥哥……来接你了……”
青莲盛放,符文浮现,古老而神秘。
天际雷光隐现,似有天罚将至。
而夜辰的身影,在青光中缓缓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