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焰撕裂金光的刹那,渡厄台最后一道锁链炸成齑粉。焦土翻卷,残柱轰然倒塌,火星混着灰烬在风中乱舞,像无数亡魂的碎语。夜辰一步踏出,脚下黑石崩裂,蛛网般的裂痕向四面蔓延。他抱着珺璟,肩头那道被青莲劫火灼穿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顺着臂膀滑落,滴在珺璟烧焦的衣角上,洇开一片暗红。
千莲的虚影立于火中,白衣未染尘,眉心赤红微闪。他看着夜辰,目光平静得不像面对一个要杀他的人。
“你若动手,”他说,“她永不能归。”
夜辰的脚步顿住了。
不是因为惧怕,不是因为犹豫,而是那一瞬,识海深处猛地一颤——紫荷的气息,断了。
不是彻底消散,而是被什么牢牢缚住,像一根细线悬在深渊之上,随时会断。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极浅,极弱,像是被什么压着,连梦呓都发不出。
“你说什么?”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每一个字都像从血里捞出来的。
千莲没动,指尖轻抬。空中光影一闪,浮现出一片幽邃之地——莲烬渊。黑水如墨,深不见底,渊心有一朵干枯的莲花,根须如蛇,缠绕着一个身影。
是紫荷。
她闭着眼,白衣被莲根刺穿,四肢固定在虚空,生息灵脉泛着微弱银光,正一点一点被那枯莲吸走。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发青,额角有冷汗滑落。
“她活着。”千莲说,“但你若杀我,莲烬渊崩,她将魂飞魄散。”
夜辰喉间一紧,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他盯着那画面,盯着妹妹瘦弱的身体被魔物缠绕,盯着她连痛苦都无法呼喊的模样。他想冲进去,想一把撕碎那朵破莲,想把人抢回来。
可他动不了。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烧焦的皮肤,高热的体温,指尖无意识地攥着他衣角,像怕他走。
他低头,看见珺璟的脸。睫毛在抖,嘴唇干裂,血丝从嘴角渗出。刚才那一声“别去”,虽未出口,却像根针扎进他心里。
他想起五百年前,锁妖井底。那孩子也是这样,浑身是伤,银针穿体,睁眼第一句话是:“别来了。”
不是求救,是劝他走。
可他没走。
他把他抱了出来,带回酆都,守了整整一百年。
现在,他又被人钉在台上,命悬一线。而他还在这儿,轻声唤他。
夜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赤瞳里杀意未散,却多了一丝裂痕。
“所以你掳走她,折磨她,只为养你那朵破莲?”他冷笑,声音沙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拿她试炼?”
千莲摇头:“我不需复活它。”
他抬手,光影再变。
百年前,莲烬渊边。一人独坐石上,手持枯莲,指尖滴血,一滴一滴落在花瓣上。风吹起他白衣,他不避,不语,只是低声诵佛。
“众生皆苦,唯我不渡。”
画面一转,天庭使者降临,欲毁枯莲,称其为“逆天之物”。千莲抬手,一剑斩下,血溅三尺。那使者临死前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会为一朵枯花杀人。
再转,深渊深处,他抱着一个濒死的小童,以自身魔气续命,直到对方家人赶来。小童醒来后,只记得一个白衣人,背影清冷,站在月下不语。
“我堕魔,”千莲声音很轻,“不是为了毁世。”
他看着夜辰:“我是为了再造一方天地——容得下弱者,容得下病者,容得下像她这样,天生灵脉却无力自保的人。”
夜辰盯着他,不说话。
“天道冷漠。”千莲闭眼,“轮回无情。他们说,命该如此。可我不信。”
他睁开眼,目光如刀:“我等了百年,就等一个拥有生息灵脉的人靠近。唯有如此,才能唤醒本源莲花,重启渡厄之能。可她来了,却不够强。若不经莲烬渊炼脉,她撑不过下一劫。”
“所以你就用她试炼?!”夜辰怒吼,黑焰暴涨,脚下的地面瞬间碳化。
“是。”千莲点头,“我宁可她痛,也不愿她死。”
风忽然停了。
灰烬悬在空中,不动。
夜辰站在那儿,怀里抱着珺璟,肩头滴血,掌心幽冥印滚烫如烧。他想杀他,想把他挫骨扬灰,想让整个莲烬渊陪葬。
可他不能。
他知道,千莲没骗他。这个人疯,但不蠢。他若真动手,紫荷必死。
而珺璟……也会死。
就在这时,怀中人猛地一颤。
“唔……”珺璟发出一声闷哼,体温骤升,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烤。他双目紧闭,可眼睑下银光流转——净心灵瞳自行开启,窥见了千莲的记忆碎片。
他看见了。
那个孤坐百年的人,指尖滴血喂养枯莲;那个斩杀天使只为保下凡童的人;那个在梦中反复呢喃“若有人来斩我执念就好了”的人。
他不是纯粹的恶。
他是被困在执念里的渡者。
他想要救世,却被世人当作魔。
珺璟神识震颤,心口发闷,像是被什么压着。他无意识地攥紧夜辰的衣角,指节发白,唇边溢出一丝血。
他想说话,可说不出来。
只能在神识深处,轻轻传音:
“别……去……”
声音极轻,像风掠过耳畔。
可夜辰听见了。
他低头,看见珺璟烧焦的手死死抓着他衣襟,像是怕他消失。他想起锁妖井底那句“别来了”,想起百年守护,想起此刻他宁愿高热焚神也要阻止自己。
他猛然抬头,赤瞳如血,质问千莲:“你恨我?”
千莲轻笑,身影渐淡:“我恨的是这天地不容情。”
虚影即将消散,他抬手一指,空中浮现一枚青莲印记,缓缓旋转,指向幽冥深处——那是莲烬渊的入口方位。
“要救她,你得进来。”
“但你若来,便再也出不去。”
话音落,火光熄,虚影散。
风卷起灰烬,渡厄台只剩残垣断壁。青丘长老瘫坐在地,结界已破,无人敢动。紫裙妾室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一脚踩空,跌坐在焦土上,抖得像片落叶。
夜辰站在废墟中央,抱着珺璟,一动不动。
黑焰在他周身缠绕,可杀意,第一次,被压了下去。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高热未退,呼吸微弱,可那只手,还死死攥着他。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上珺璟的心口。那里跳得极慢,极弱,可还在跳。
他还活着。
他还信他。
夜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赤瞳里的暴戾淡了几分。他腾空而起,黑焰化翼,撕裂虚空,直返酆都。
途中,风声呼啸。
他低头看怀中人,发现珺璟的体温仍在攀升,银光在眼底流转不止,像是还在看什么。他想替他擦汗,可手刚碰到额头,指尖竟传来一阵刺痛——
幽冥印忽然灼热如烧。
他神识内视,发现掌心那枚漆黑如渊的印记,竟与胸前残留的莲纹产生共鸣。黑焰与青光交织,在体表游走,像有无形丝线,将他与某个遥远之地紧紧相连。
更诡异的是,他心脉深处,裂开一道细痕。
不长,却极深。形状蜿蜒,竟与千莲眉心那朵莲纹,如出一辙。
他心头一震。
——这伤,不是外力所致。是他强行破封、连番激战,情绪崩极,心防碎裂,才让那股魔气趁虚而入。
可为何,偏偏是这个形状?
他低头,看着珺璟。那孩子还在发烫,可眉头微微舒展,像是梦见了什么。
夜辰没再追问。他收紧手臂,将人搂得更近了些,仿佛怕风把他吹走。
……
酆都大殿,寒玉床泛起淡淡霜气。
夜辰将珺璟轻轻放下,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什么。他指尖拂过他额头,触手滚烫,可那层烧焦的皮肉下,竟有微弱生机在蠕动——是生息灵脉在自愈,虽慢,却未断。
他坐在床边,沉默良久。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他半边脸在墙上拉得极长。肩伤还在流血,他没管,只是盯着珺璟的呼吸,一下,一下,数着。
外面,幽冥血月悄然转为暗红。
风停了,连鬼哭都静了。天地阴气躁动,像是在等什么。
夜辰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像是怕吵醒谁:
“这次……我听你的。”
不是对着空气,是对他。
他知道珺璟听得见。哪怕昏迷,神识也在运转。他知道他一直在看,在听,在怕他走。
所以他没走。
他选择了停。
选择了一次克制。
选择为了所爱之人,压下杀意。
——这是他千年帝尊生涯中,第一次,为别人,按下复仇的刀。
窗外,暗红月光洒落,映在寒玉床上,像一层血霜。
忽然,殿门被推开。
文杰匆匆而入,发带散了半边,手中《情毒录》无风自燃,火光跳跃,映出书页上四字预言——
“双心同焚,帝尊堕明。”
他抬头,看着夜辰疲惫却清醒的眼,声音发沉:“你心脉已裂……共情逆脉已启。”
夜辰没动。
只是将手掌覆上珺璟心口,感受那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生息。
他知道,真正的劫,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