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枪的击锤轻轻一扣,一声细微的“咔哒”在死寂的断坡下骤然炸开,那声音犹如惊雷劈入耳膜。段星灼的瞳孔猛地一缩,视线死死锁定江喻辞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它与自己左胸上那道被岁月侵蚀、伤痕覆盖的旧痕几乎如出一辙。信仰?这两个字仿佛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灵魂深处,连神经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远处的搜索声和呵斥声瞬间拔高,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刃,又一次扫过他们头顶的土坡边缘。碎石从坡上簌簌滑落,砸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啪嗒”、“啪嗒”。
“在下面!围住他们!”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江喻辞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刚才那一闪而逝的苍凉和坦白迅速被压入眼底,取而代之的是猎豹般的锐利和冷静。他松开揪着段星灼衣领的手,枪口却依旧稳稳对准段星灼的心脏,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命令:“东南方向,六十米,有个排水涵洞,地图上没有。”
段星灼眼底猩红未散,但所有的愤怒和情绪都被硬生生压抑下来。他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和三年卧底磨炼出的本能,猛然矮身,脱离了枪口的威胁范围。与此同时,他的手腕一翻,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滑入手心,寒光一闪,反手格开江喻辞可能存在的后续动作——尽管江喻辞已经迅速收枪。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只是一瞬,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波动,却传递了无数无声的信息:怀疑未消,隔阂更深,但此刻合作成了唯一的出路。
“你左我右,交叉掩护。”江喻辞语速飞快,身体如狸猫般灵巧地朝东南方向窜了出去。
段星灼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同时向右侧翻滚,手中的匕首带着一道冷冽的寒光,在最先冒头的追兵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口。“啊!”惨叫声撕裂夜空,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子弹紧跟着段星灼的身影,打得泥土四处飞溅。他借助树木和残垣断壁灵活闪避,动作迅捷得不像个身上布满旧伤的人,每一次规避都带着亡命徒的狠辣与精准,“嗖”、“啪”,脚下的步伐快得让人看不清。
另一边,江喻辞同样面临巨大的压力。他借助地形点射,冷静到可怕的枪法精准压制住了试图包抄过来的敌人。他的眼角余光始终没离开段星灼的方向,看着他在弹雨中穿梭的身影,熟悉又陌生,带着太多他无法理解、也无法信任的秘密。
排水涵洞就在眼前,黑黢黢的入口散发着淤泥和腐败物的腥臭味。江喻辞率先一个俯身滑了进去,紧接着,段星灼一个疾冲,几乎是贴着子弹滚进了洞内。
洞内狭窄潮湿,仅容一人弯腰通过。身后追兵的叫骂声和手电光被隔绝在外,但脚步声和搜索声却越发逼近,清晰可闻。黑暗中,两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靠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和血腥气息。刚刚的激烈搏杀和生死逃亡让肾上腺素仍在疯狂分泌,心跳快得像要冲破胸膛。
沉默笼罩着狭小的空间,只有水滴从洞顶落下的声音,“嗒”、“嗒”、“嗒”,敲打在人心上,显得分外刺耳。
段星灼背靠着冰冷的洞壁,左胸的旧伤隐隐作痛,那熟悉的疼痛感与三年前中枪时如出一辙。他抬手用力按了按伤处,指尖隔着衣物能清晰感受到疤痕的凸起。江喻辞的话像鬼魅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一样的信仰”。
“为什么是那个涵洞?”段星灼忽然打破沉默,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沙哑,“三年前的行动报告里,没提过这个出口。”
江喻辞在黑暗中微微调整了姿势,声音平稳无波:“我后来单独勘察过几次。‘烛龙’的人习惯留后路,这个涵洞虽然废弃,但通向一条雨季才有的溪流,顺流而下可以避开主要道路。”
“单独勘察?”段星灼的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江队还真是尽职尽责,连搭档‘牺牲’后的现场都记得反复研究。”
江喻辞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多了一丝冷硬:“我需要知道真相。包括你当时,为什么能那么准确地找到我的藏身位置,一枪‘毙命’。”
话里的含义再明显不过。内鬼,或者至少信息泄露。段星灼是最可能的源头。
段星灼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动作:“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不信。”江喻辞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段星灼闭上了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和翻涌的情绪。信任早已粉碎,现在只剩下试探和利用。但江喻辞胸口的那道疤,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他无法像对待真正的敌人那样彻底决绝。
洞外的搜索声渐渐远去,但并未完全消失。他们暂时安全,却陷入了更深的困境——前方未知的埋伏,身后紧追不舍的敌人,中间隔着裂痕深重的搭档关系。
“那个废弃工厂,”江喻辞忽然换了话题,声音低沉,“你说你进去过。‘幻影’的线索和‘烛龙’有关?”
段星灼睁开眼,适应了黑暗后,隐约能看到江喻辞轮廓分明的侧脸。“不确定。但‘烛龙’倒台前,确实在研发一种新型毒品,效果描述和‘幻影’很相似。而且……那种特殊溶剂的气味,我在他的实验室里闻到过。”
“烛龙已经死了。”江喻辞语气笃定。那是三年前那场行动的最终成果,尽管代价惨重。
“是啊,死了。”段星灼的声音飘忽不定,“可他手下的那些魑魅魍魉,还活着。而且,可能混进了更干净的地方。”他的话意有所指。
江喻辞没有接话。警局内部有问题的猜测一直像幽灵般游荡,却苦于没有证据。段星灼的回归,无疑让这潭水更加浑浊。
“先出去。”江喻辞结束了短暂的交流,“顺着涵洞走,保持警惕。”
他率先弯下腰,向涵洞深处摸去。段星灼无声跟上,始终保持一臂的距离,既能随时策应,又能在对方突然发难时迅速反应。
黑暗的涵洞仿佛没有尽头,脚下黏腻的淤泥和头顶偶尔滴落的冰冷水珠让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两颗布满伤痕的心,在猜疑的钢丝上,走向未知的黎明。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水流声。
快到出口了。
江喻辞停下脚步,示意段星灼隐蔽。他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片刻,确认外面没有异常后,才缓缓探出头去。
涵洞出口隐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外面是一条干涸的河床,远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天快亮了。
江喻辞缩回头,看向段星灼。晨光熹微中,段星灼脸上的疲惫和伤痕更加清晰,但那双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联系不上指挥部,信号被屏蔽了。”江喻辞检查了一下通讯器,沉声说道,“我们得靠自己摸回临时据点。”
段星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扯了扯身上沾满泥污的夹克,目光越过江喻辞,望向河床对岸那片起伏的山林。
那里或许藏着“幻影”的源头,也或许,藏着三年前真相的碎片,以及……将他们再次拖入深渊的陷阱。
阳光即将刺破云层,但黑暗,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