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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血诏残页

凤隐当归

风停了。

可沙还在动。细碎的黄沙贴着地面爬,像无数条死蛇的残魂,在驿站门槛前堆成一道低矮的脊线。我靠着门框坐下,马缰绳从手里滑出去,落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它不会再跑了。这匹西域马认得路,也认得死人——它驮过三个主人,最后一个死在去龟兹的路上,头歪在鞍上,血顺着鬃毛往下滴。

它现在跟着我,大概觉得我也快死了。

女婴在我怀里哼了一声。很轻,像是耗尽了力气才挤出的一口气。我把她往上托了托,手肘压着肋骨,疼得眼前发黑。脚底那道裂口又开了,血顺着袜子边缘渗出来,滴在干草堆里,被沙一盖,看不出颜色。

我低头看她。

眉心那块蝶形红痕比刚才更亮了,像烧红的铁片嵌在皮肉里。我伸手碰了下,指尖立刻麻了一瞬,像是被针扎过。她不动,也不哭,就那样闭着眼,呼吸短而滚烫,一下下扑在我手腕内侧。

“你说你是‘皿·壹’……”我嗓音哑得不像话,“可你连哭都不会。”

我没力气抱她太久。肩上的旧疤开始抽,那是北境冬天留下的东西——替萧珩挡刀时,敌人用的是带倒钩的弯刃,拔出来的时候连皮带肉撕下一块。霍昭师父说我不该活下来。可我还是活了。像野草,踩断了根,还能从石头缝里钻出来。

我把她轻轻放在铺了干草的角落,拿破毡子盖住她的小身子。她冷得厉害,哪怕刚才还烫得吓人。我摸了摸她后颈,烙印“皿·壹”两个字硌着指腹,深得像是刻进骨头里的。

我不是唯一活着的。

可她是唯一被选中的。

我靠墙坐下,把玄铁匣放在膝上。匣子沉,像块墓碑。霍老将军临终前命人守井三年,不是为了等我回来,是为了等这封信能亲手交到我手上。

我掰开封蜡。

指腹碰到那枚指印时,喉咙猛地一紧。

是我娘的。

拇指蘸朱砂,按一下,就成了。她写密信从不用印泥。她说,只有活人的体温,才配留下真迹。

蜡裂了。

里面是两张纸。

第一张我见过——生母遗书:“阿九,真女在宫墙西角井下。勿信血诏,信己心。”纸角那行小字还在:“你不是唯一活着的。”

第二张是新的。

残的,边角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墨色深浅不一,有些地方晕开了,像是沾过水,又干了。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萧珩的笔迹。

他很少写字。军报都由副将代笔,奏折由内阁拟稿。只有私信才亲写。我记得他写“阿九”两个字时,总把“九”字末尾那一钩拉得很长,像要划破纸面。

这封信也是。

纸上只有一句话,没头没尾:

“若我非真嗣……”

后面没了。烧掉了。

落款是:登基前夜。

我盯着那半句话,手指一点点收紧,指甲掐进掌心。疼。可比不上脑子里炸开的那句话来得狠。

这不是写给我的。

是他写给自己的。

他在问自己——如果我不是先帝血脉,那我坐在这龙椅上,算什么?

他早就知道了。

也许不是全知,但至少怀疑过。否则不会在登基前夜写下这种话,更不会把它藏进霍老将军的遗物匣子里——他知道这匣子终会到我手上。

他知道我会懂。

我慢慢抬头,看向墙角。

油灯挂在一根歪斜的钉子上,火苗被穿堂风吹得晃,影子在墙上乱跳。我盯着那半枚玉圭,从匣底拿出来,放在掌心。

纹路残缺,像被硬生生掰断的骨头。

我从怀里摸出另一样东西——一块玉佩残片,巴掌大,边缘磨得圆钝。这是我十二岁那年从地窖爬出来时,攥在手里的唯一物件。母亲死前塞进我衣领,说:“拿着,别丢。”

我一直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直到现在。

我把玉圭和玉佩拼在一起。

咔。

一声轻响。

严丝合缝。

我呼吸一滞。

这不是巧合。

我猛地想起谢扶玉掌中的“传国凤印”——那枚据说是皇后代代相传的玉印,雕着凤鸟衔珠,裂了一道斜缝。当年登基大典,她亲手将它按在遗诏上,金粉拓印,昭告天下。

可那道裂痕……

和我现在手里这两块拼合的缺口,一模一样。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把刀从天灵盖劈进去。

所谓“传国凤印”,本就是两块。

帝王执龙,皇后执凤。

先帝驾崩,龙玺应由太子继承。可那年根本没有太子。萧珩是旁支入继,名不正言不顺。

除非……

除非他手里那枚完整的龙玺,根本不是真的。

除非真正的遗诏早已被毁,所谓的“血诏”不过是谢扶玉伪造的工具。

而她手中那枚“凤印”,其实只是半块——另一半,早就被人悄悄取走,藏进了我娘的遗物里。

她篡了诏。

她换了玺。

她选了一个无根无源的男人,扶上皇位,只为让他永远欠她一条命。

萧珩不是先帝血脉。

他是谢扶玉的傀儡。

从一开始就是。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块拼合的玉,火光映在上面,照出我扭曲的脸。

原来如此。

所以他不敢认我。

不是怕天下人说闲话,不是怕朝局不稳。

是他自己站不稳。

一个靠谎言登基的人,怎么敢让一个知道真相的女人,坐在他身边?

他冷落我三日,不是试探我争不争宠。

是在试探我——知不知道。

我忽然笑了一下。

笑声哑得像砂纸磨过喉咙。

外面风又起来了。沙砸在窗纸上,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敲门。

我慢慢把玉收起来,重新放进怀里。

火光摇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我眼角余光瞥见——墙角襁褓动了。

我猛地转头。

女婴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脸朝上,眼睛还是闭着,可眉心那块蝶形胎记,正往外渗血。

很淡,像汗珠,可一滴落到襁褓布上,立刻聚成形。

四个字。

篆体,极小,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源皿归心**

我浑身僵住。

不是写的。

是渗出来的。

她的血,在布上自动聚成了字。

这不是语言。

这是血脉在说话。

我脑子里炸开地窖名录上那行字:“母体分裂,皿归其源。”

我才是“源”。

她是“皿”。

她们要用我的痛、我的恨、我的记忆,去养一个没有过去的新容器。让她干净、纯粹、听话,成为谢扶玉想要的“忠烈遗孤”,成为可以随意操控的符号。

可她们忘了。

血,不只是载体。

它会记事。

它会反抗。

我爬过去,跪在她身边,手指颤抖着碰她眉心。那血还在渗,温热的,带着一股极淡的药味——和井底那股当归混朱砂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忽然抽搐了一下。

睫毛颤了颤。

像是要睁眼。

我屏住呼吸。

可她没醒。

只是那只小小的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抓住了我垂下的一缕头发。

很轻,像一片叶子落下来。

可我却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我没动。

就让她抓着。

油灯的火苗又晃了一下。

墙上,映出两个影子。

一个是我的。

另一个,是她的。

可在火光摇曳中,那两个影子……缓缓重叠了。

轮廓一模一样。

连肩上的旧疤位置,都分毫不差。

我听见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我娘的声音。

“阿九,记住,活着就是反叛。”

我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火光更亮了。

我拔出腰间短刃。

刀很薄,刃口磨得发蓝。我在北境用它割过敌人的喉咙,也用来削木头给萧珩做火折子。现在,它抵在我左手食指指尖。

我用力一划。

血涌出来。

我俯身,用血点在她眉心那块蝶形胎记上。

血渗进去,像是被吸走了。

我低声说:“你不是她要的工具。”

我撕下衣襟一角,蘸血写下两个字:

**沈明夷**

写完,我盯着那两个字,火光映着,像是活过来一样。

“明者,光也;夷者,隐也。”我声音很轻,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光明隐去,薪火不灭。你不必完美,不必听话,不必成为谁的影子。你只要记住——你属于自己。”

她依旧闭着眼。

可那只抓着我头发的小手,忽然收紧了。

我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头皮往下窜,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被唤醒了,正通过这缕发丝,往我身体里钻。

我不躲。

就让她吸。

油灯的火苗忽然变了颜色。

从黄色,变成一缕淡淡的金。

我抬头。

灯芯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金丝,细细的,像是从天上扯下来的月光,正静静燃烧。

我认得这个。

“影策”最高接引令。

三年前,我下令解散三州绣衣使残部时,亲手烧了最后一盏青铜灯。我说,若天下再无公道,若寒门孤勇者再无出路,便无人值得我再点灯。

可现在,灯又亮了。

说明他们还在。

说明有人,在等我回去。

我慢慢站起来,腿有点软,脚底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我把女婴抱起来,裹紧破毡子,往门口走。

风沙更大了。

我推开门。

驿站外,站着一个人。

黑袍,兜帽压得很低,手里提着一盏青铜灯。灯芯燃着金丝,火光映在他鞋尖上,照出西域粗麻布的纹理。

他没说话。

我也没问他是谁。

我知道。

影策的人,从不自报家门。

我抱着沈明夷,一步步走过去。

风卷起我的斗篷,像一对残破的翅膀。

我最后回了一次头。

驿站里,油灯熄了。

只剩下一缕青烟,从破屋顶上飘出去,融入灰白的天空。

远处,都城方向,灯火通明。

可我知道,那光里,没有我的影子了。

黑袍人转身,牵马走。

我跟上。

马蹄声响起。

风沙中,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啼哭。

低头看,沈明夷睁开了眼。

很小,很黑,像是两粒星子落在夜土里。

她看着我。

我没说话。

只是把她的手,轻轻放在我心口。

那里,半块木凤冠还在。

焦黑的边角,硌着皮肉。

有点疼。

可我不在乎了。

马蹄声渐远。

风沙吞没了驿站。

天边,泛起一丝微光。

像是黎明要来了。

特写:她无意识攥住的那缕长发,根部已悄然变白,如同冰雪侵染,且那苍白正缓慢向上蔓延,无声无息,却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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