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巨眼之影
巨眼的投影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纯粹意志的压迫。
整个时光坟场的空气都凝固了，时间碎片停止飘落，时之幽灵僵在原地，连风声都消失。只剩下那暗金色的天穹，和那只缓缓睁开的眼睛轮廓。
云澈手背的墟眼印记灼烫如烙铁，静心石碎片在怀中疯狂震动。时之沙漏在他手中自动翻转，银色的时之沙开始逆向流动——它在对抗巨眼对时间流速的掌控。
“跑！”
灰烬一手拉住云澈，另一手抱起小骨，三人头也不回地冲向时光坟场的出口方向。
巨眼没有立刻攻击。
它似乎在“观察”，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被透视、解析、归档。
“容器候选编号零七，女童，肉体年龄十二，墟力适应度九成四，意志污染度一成三。培育价值：甲等。”
“墟眼传承者，编号未定，肉体年龄二十四，墟力强度将级巅峰，意志污染度零。危险等级：特等。建议：捕获或清除。”
巨眼的声音直接在三人脑海中响起，像是在念某种评估报告，冰冷而精确。
云澈咬牙加快速度。
骨髓墟化后的身体力量爆发，每一步都能跨越三丈，脚下的灰色土地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灰烬紧随其后，墟力火焰在身后拖曳成一道火线，试图干扰巨眼的感知。
小骨趴在灰烬肩上，回头看向天空中的眼睛，瞳孔中那点金色又开始蔓延。
“它说……要带我回家……”她呢喃。
“别听它的！”云澈低吼，手背印记的光芒更盛，一股清凉的力量涌入小骨体内，压制那抹金色。
但这似乎激怒了巨眼。
“干涉培育进程……罪加一等。”
天穹上的眼睛轮廓猛然凝实，瞳孔深处那旋转的灰色漩涡加速，一道暗金色的光束从漩涡中射出，不是射向三人，而是射向他们前方的大地。
光束落地，没有爆炸，而是像墨水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一片暗金色的区域。
区域内的景象开始扭曲、融化、重组。
“它在改变地形！”灰烬脸色剧变，“想困住我们！”
暗金区域像活物一样蔓延，所过之处，灰色的土地变成半透明的晶体，时间碎片被冻结在空中，时之幽灵被吞噬、溶解。
更可怕的是，区域边缘开始升起暗金色的屏障，像墙壁一样合拢，要将三人围困其中。
“那边！”小骨突然指向右前方，“那里……时间在‘流血’。”
云澈顺着方向看去。
那里的空间确实不稳定，空气中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黑色裂纹，像破碎的镜面。裂纹中渗出银色的光点——那是被撕裂的时间流。
“时间裂隙！冲进去！”
这是赌博。时间裂隙内部的时间流速和方向完全随机，可能进入后瞬间老化死亡，也可能逆转到婴儿状态，甚至可能被抛到影墟的其他角落。
但留在外面，必死无疑。
三人冲向裂隙。
巨眼显然察觉了他们的意图。
第二道暗金光束射下，这次是瞄准云澈。
速度快得无法躲避。
云澈下意识举起时之沙漏。
沙漏自动悬浮，银色的时之沙疯狂流动，在云澈身前形成一层半透明的银色护盾。
光束击中护盾。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只有时间的对抗。
光束中的暗金光芒在侵蚀、同化。护盾中的银色时之沙在抵抗、修复。两股力量僵持，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诡异的景象——一些区域的时间流速加快，草木疯狂生长又枯萎；一些区域时间倒流，被晶体化的土地恢复原状又再次晶体化。
“咔……”
护盾表面出现第一道裂纹。
时之沙漏太小了，蕴含的时间之力无法和巨眼的本源意志长时间对抗。
“快！”灰烬已经冲到裂隙边缘，裂隙只有一人宽，内部是旋转的银色乱流。
云澈咬牙，收回沙漏，身体猛地前扑。
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护盾破碎，光束擦着他的后背掠过。
剧痛。
不是物理的灼伤，而是时间的“擦伤”。他感觉到后背那片区域的时间流速突然快了百倍，皮肤在瞬间老化、干枯、皲裂，又因为身体的整体时间流速正常而开始修复，新旧组织冲突，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但他没停下。
三人先后跃入裂隙。
最后一刻，云澈回头，看到巨眼的瞳孔中，倒映出他们被银色乱流吞没的景象。
还有……一丝人性化的情绪？
是嘲讽？还是……期待？
来不及分辨。
银色乱流吞没了一切感知。
---
时间裂隙内的旅程，比来时更加疯狂。
云澈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万花筒，时间和空间的碎片像玻璃碴一样切割着意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抓住灰烬的手，而灰烬死死抱着小骨。
时之沙漏自动护主，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薄薄的银色气泡，勉强维持着三人时间流速的一致性，防止他们在乱流中分离或经历不同的时间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在时间乱流中，“时间”这个概念本身就没有意义——前方终于出现了出口的光亮。
“准备着陆！”灰烬大喊，虽然声音在乱流中细若蚊蝇。
三人调整姿势，冲出口。
---
摔落在一片坚硬的晶体平台上时，云澈第一反应是确认小骨的安全。
小女孩被灰烬护在怀里，除了脸色苍白，没有明显外伤。灰烬自己则闷哼一声，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骨折了。
云澈自己后背的伤还在灼痛，但骨髓墟化的强大恢复力已经开始工作，他能感觉到细胞在以超常速度分裂、修复。
他挣扎着站起来，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时光坟场，也不是骨面据点附近。
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平台悬浮在虚空中，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上方则是无数悬浮的、大小不一的黑色晶体。那些晶体排列成某种规律的阵列，像是一座倒悬的丛林。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墟力，但这里的墟力性质很奇怪——不活跃，像是被冻结、驯服了。
“这是……什么地方？”灰烬忍痛站起来，用墟力暂时固定断臂。
云澈没有回答。
他的手背，墟眼印记正在剧烈跳动，不是发热，而是像心脏一样搏动。
一股古老、悲怆、同时又带着强烈警告的信息，从印记中涌出。
他明白了。
这里是……墟眼的“遗骸”。
或者说，是初代守墟人当年镇压巨眼意志时，与巨眼力量正面碰撞、最终陨落的地点。那些黑色的晶体，是他被巨眼力量侵蚀、转化的身体碎片。
而平台中央，有一座破损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字，和地下湖那块石碑同样的古影墟文字：
“于此，墟眼与巨眼意志首次交锋。”
“余重伤，巨眼意志受创沉睡，影墟得千年安稳。”
“然余知此非长久。巨眼意志终将苏醒，卷土重来。”
“后来者若至此，取余之‘眼核’，或可制敌。然眼核已被污染，用之慎之。”
眼核？
云澈看向那些黑色晶体。
其中最大的一块，悬浮在平台正上方，形状不规则，大约拳头大小，表面布满暗金色的纹路，中心有一个凹陷，像瞳孔。
那应该就是眼核。
“我们要拿走它吗？”灰烬问。
云澈犹豫了。
石碑警告眼核已被污染，使用需谨慎。但巨眼已经盯上他们，下一次遭遇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多一个底牌，就多一线生机。
他正权衡时，小骨突然跑向平台边缘，蹲下身，看着下方黑暗。
“下面……有光。”她说。
云澈和灰烬对视一眼，走到边缘。
下方并非纯粹的黑暗，极深处，隐约有暗金色的光点在闪烁，像星海，但排列方式……像一个巨大的瞳孔。
那是巨眼的本体所在？
不对，巨眼本体应该在破碎王座的时空奇点。
那这里是什么？
“是‘眼睛农场’。”一个声音突然在平台另一端响起。
三人猛地转头。
一个穿着破烂灰袍、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手里拿着一把骨制扫帚，正在慢悠悠地清扫平台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是谁？”灰烬警惕地护在小骨身前。
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但眼神清明的脸。
“我是这里的‘守墓人’。”他说，“看守墟眼遗骸，也看守下面那些‘眼睛’。”
他指了指下方的暗金光点：“那些是巨眼培育的‘子眼’，用来观测影墟不同区域，也用来筛选容器候选。你们的动静太大，激活了几个子眼，所以巨眼的投影能这么快找到你们。”
原来如此。
云澈问：“眼核可以对抗子眼吗？”
“可以，但也会暴露你们的位置。”守墓人说，“眼核和子眼同源，一旦使用，所有子眼都会感应到，巨眼本体也会知道你们在这里。”
“那我们该怎么离开？”
守墓人笑了，笑容很淡：“你们不是有沙漏吗？”
云澈一愣，拿出时之沙漏。
“时间之力是巨眼最难掌控的力量之一。”守墓人说，“因为它涉及‘变化’，而巨眼追求‘永恒’和‘控制’。用沙漏，在这里打开一条临时的时间通道，可以直接跳跃到你们想去的地方——只要那个地方的‘时间坐标’足够清晰。”
时间坐标……
云澈想到了归墟之眼。
骨面给出的坐标非常精确，而且归墟之眼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时间异常点，坐标肯定清晰。
“但时间跳跃有风险。”守墓人补充，“沙漏的能量有限，一次跳跃就会耗尽。而且跳跃过程会被巨眼察觉，它可能会在目的地等你们。”
“没有别的选择了吗？”灰烬问。
“有。”守墓人看向云澈，“留在这里，等我死。我死了，你就是下一个守墓人。”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背后的沉重让人窒息。
“你……在这里多久了？”云澈问。
“记不清了。”守墓人摇头，“可能是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时间在这里是扭曲的。我只知道，墟眼大人陨落后，我就一直在这里。看着下面的子眼越来越多，看着巨眼的力量越来越强……”
他的声音低下去：“也看着一个又一个渡影者被选中、被培养、最终要么成为容器，要么变成养料。”
云澈沉默。
许久，他问：“你为什么不离开？”
“因为誓言。”守墓人说，“我发过誓，除非有人能摧毁巨眼，否则我会一直守在这里，阻止任何人拿走眼核——因为眼核一旦被滥用，会加速巨眼的复苏。”
他顿了顿：“但现在，情况变了。巨眼已经主动苏醒，开始捕猎。继续守着规矩已经没有意义。所以……我给你们选择。”
“拿走眼核，用沙漏跳跃，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做你们该做的事。”
“或者，留下，陪我一起见证影墟的终结。”
选择，又是选择。
但这次，云澈几乎没有犹豫。
“我们走。”
守墓人点点头，没有失望，也没有欣慰，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很好。那么在你们走之前，听我说几件事。”
“第一，眼核不能直接吸收，必须用墟眼印记缓慢净化，否则你也会被污染。”
“第二，破碎王座的时空奇点，每隔一个时辰会开启一次，每次持续三十息。你们必须在三十息内进入，否则要等下一个时辰。”
“第三，巨眼本体没有实体，它的弱点是‘意志核心’，藏在时空奇点最深处的一个‘时空气泡’里。要摧毁它，必须同时击破气泡的外壁和内部的意志核心——这需要至少两种不同性质的力量同时作用。”
云澈记下了：“时之沙漏是一种，另一种呢？”
“墟眼印记是一种，静心石碎片也是一种，眼核净化后也可以。”守墓人说，“但注意，巨眼会抵抗，会制造幻象，会利用你们内心的弱点。在时空奇点里，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会被扭曲，你们看到的、听到的，可能都不是真的。”
“最后，”守墓人看向小骨，“这孩子……是个定时炸弹。巨眼随时可能彻底唤醒她。在进入时空奇点前，你们必须决定好——是带着她进去，利用她的感应能力；还是把她留在外面，避免她关键时刻失控。”
这个问题更残酷。
小骨似乎听懂了，她低下头，抱紧了骨兔玩偶，没有说话。
云澈看着她，又看看灰烬。
灰烬的断臂还在流血，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你决定，我支持。”
云澈蹲下，平视小骨：“小骨，你想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小骨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
“爸爸说……你会保护我。”她轻声说，“我相信爸爸。”
云澈心中一颤。
“但我可能会死在里面。”他实话实说，“你可能会看到很可怕的东西，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永远回不来。”
“那也比一个人好。”小骨说，“一个人……更害怕。”
云澈明白了。
他起身，对守墓人说：“我们带她进去。”
守墓人点点头：“既然决定了，那就准备吧。眼核在那里，自己去拿。记住，触碰它的瞬间，你会看到墟眼最后的记忆——他死亡的那一刻。保持清醒，别被吞噬。”
云澈走向那块悬浮的黑色晶体。
当他伸出手，即将触碰到眼核的瞬间——
---
黑暗。
然后是光。
但不是正常的光，而是一种撕裂一切的、暗金色的、充满恶意的光。
云澈“看到”了墟眼。
不是地下湖棺材里的苍老意念，而是巅峰时期的初代守墟人——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穿着白袍，手背的印记是睁开的眼睛，眼中燃烧着银色的火焰。
他站在一片战场上。
不是影墟，而是……外界？天空是蓝色的，大地是绿色的，远处有山脉和河流。
但战场本身是地狱。
无数穿着黑袍、戴着白面具的影裁者正在围攻他。他们的手段诡谲，用的都是禁忌影术，有些甚至召唤出了墟兽。
墟眼在战斗。
他很强，强到每一击都能撕裂空间，强到影裁者在他面前像纸一样脆弱。
但他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悲哀。
“你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墟眼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回荡，“巨眼不是神，是怪物！它只会吞噬一切，包括你们！”
一个影裁者——似乎是首领——摘下白面具，露出一张普通但狂热的男人脸。
“巨眼大人会带领我们超越凡俗，获得永恒！”他嘶吼，“你这种旧时代的残党，就该被清除！”
战斗继续。
墟眼渐渐不支——不是打不过，而是他同时在对抗另一种力量：来自影墟深处的、巨眼意志的侵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污染，身体在缓慢晶体化。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既然无法净化……那就同归于尽吧。”
他放弃了抵抗影裁者的攻击，将全部力量集中，对着影墟的方向，轰出了一记。
那一击撕裂了空间，打穿了影墟的外壁，直接命中了巨眼意志的核心。
巨眼受创沉睡。
但墟眼也被影裁者的攻击淹没，身体破碎，残骸坠入影墟，落在了这里。
记忆的最后画面，是墟眼闭上眼睛前，看着蓝色天空的那一眼。
那眼神里有不舍，有遗憾，但更多的是……解脱。
“后来者……拜托了……”
声音消散。
云澈的意识回归现实。
他手中握着那块黑色眼核，眼核表面的暗金色纹路正在缓慢退去，被手背墟眼印记的银色光芒覆盖、净化。
净化过程很慢，但确实在进行。
守墓人看着这一幕，点了点头：“时间差不多了。用沙漏吧。”
云澈拿出时之沙漏，注入墟力。
沙漏开始旋转，银色的时之沙喷涌而出，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复杂的法阵。法阵中心，浮现出一串坐标数字——正是骨面给出的归墟之眼坐标。
“站进去。”守墓人说，“跳跃过程会很颠簸，保护好那孩子。”
三人站进法阵。
守墓人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
“祝你们……成功。”
法阵光芒大盛。
时间跳跃，开始。
---
在身体被银色光芒吞没的前一瞬，云澈听到守墓人低声自语：
“终于……可以休息了。”
然后，他看到守墓人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下方的黑暗，像是在加固某种封印。
这个老人，用最后的力量，为他们争取了一点时间。
一点可能改变一切的时间。
光芒吞没一切。
在时间跳跃的通道中，云澈看到了许多画面。
有些是过去：师父教他影术，同僚们把酒言欢，皇陵地宫的背叛……
有些是现在：骨面在据点里焦急地踱步，雕骨老刻着骨片，铃骨和默女在巡逻……
有些是未来：无数种可能性的碎片，像万花筒一样旋转、破碎、重组。
其中一个画面格外清晰：
破碎王座，时空奇点。
师父被困的时间琥珀，正在缓缓融化。
而琥珀周围，站着三个黑袍白面的影裁者。
他们手里拿着某种仪器，正将仪器刺入琥珀，似乎在抽取什么。
师父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云澈的心脏猛地揪紧。
“快点……再快点……”
时间跳跃，加速。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