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时光坟场

离开骨面据点的第二天下午，时间裂隙如约开启。

地点在寂灭峡谷西北侧的一片荒芜浮陆上。这里的空间结构本就脆弱，当墟力的潮汐达到某个峰值时，一道苍白色的裂缝凭空撕裂虚空，像一道竖着的眼睛，缓缓张开。

裂隙内部看不到景象，只有一片旋转的灰白光晕，散发着浓郁的时间错乱感。

云澈站在裂隙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忽快忽慢——这不是错觉，是周围时间流速不稳定造成的生理影响。他左手拉着小骨，小女孩紧紧抱着骨兔玩偶，另一只手被灰烬牵着，三人排成一列。

“记住，”云澈最后叮嘱，“进去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松手。时光坟场会制造幻觉，但触觉的联系相对稳定。”

小骨认真点头，灰烬表示明白。

“走。”

三人同时踏入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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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裂隙的感觉，像是被扔进一台疯狂的离心机。

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被彻底打碎、搅拌、重组。云澈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同时变老、同时变幼……无数矛盾的感觉冲击着意识。

静心石碎片在怀中散发出稳定的清凉感，勉强维持着精神核心的清醒。墟眼印记也在发热，帮助他抵抗时间乱流的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年——脚下终于传来实地的触感。

三人跌跌撞撞地站稳，环顾四周。

时光坟场。

这里和影墟其他地方完全不同。

天空是一种病态的铅灰色，没有日月星辰，但有无数的“时间碎片”像雪花一样缓缓飘落。那些碎片落在地上不会融化，而是堆积成半透明的晶体，折射出扭曲的光。

大地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色平原，平原上矗立着无数墓碑。墓碑的样式各异，有的古朴，有的华丽，有的甚至只是一块无字的石头。但所有墓碑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影子在缓慢地移动、变形，像是墓碑的主人在墓碑下不安地辗转。

空气中有声音。

不是寂灭峡谷那种绝望的回响，而是无数种声音的叠加：婴儿的啼哭、老人的咳嗽、青年的欢笑、中年的叹息……像是整个人生被压缩成一瞬间，然后无限循环。

最诡异的是视线所及处，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在徘徊。它们移动的姿势很不自然，有的快得像闪电，有的慢得像凝固，有的甚至逆向行走。

“那些是‘时之幽灵’。”灰烬低声道，“被时间困住的亡魂。不要和它们对视，不要回应它们的呼唤。”

小骨突然拉了拉云澈的手，指向左前方。

那里有一座比其他墓碑都高大的黑色石碑，碑身上流动着银色的文字，像活着的蝌蚪。文字的内容是：

“时之墓。入者需历三重时劫：往昔之悔，今朝之惑，未来之惧。三劫皆渡，沙漏自现。”

守墟人说的考验，就在那里。

三人朝黑色石碑走去。

但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时间的重量在增加。

第一步，云澈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皱纹。

第二步，皱纹消失，皮肤变得光滑如婴儿。

第三步，指尖长出锋利的骨刺。

第四步，骨刺缩回，指甲却变得灰白、脆弱。

短短十丈的距离，他们经历了数十次局部的年龄变化和身体异变。若不是骨髓墟化后的强大适应力，恐怕早就崩溃了。

终于走到石碑前。

石碑下方有一个圆形的凹陷，大小正好能容纳三人站立。

“站上去？”灰烬问。

云澈点头：“应该是。”

三人站进凹陷的瞬间，石碑上的银色文字突然爆发光芒，将他们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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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重考验：往昔之悔。

光芒散去，云澈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熟悉的庭院里。

影宗，内院，他十七岁那年。

午后阳光正好，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年轻的云澈——确切地说，是记忆中的云澈——正盘膝坐在树下，闭目凝神，修炼影感。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厢房里，一个中年男人透过窗缝，静静地看着他。

是师父。

不是被困在时间琥珀里的师父，是还活着、还健康、眼中还有光的师父。

云澈（现在的他）站在庭院角落，像一个幽灵，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这是幻觉，是时光坟场从他记忆中提取的片段。但他无法移开视线。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他记得很清楚。

年轻的云澈修炼到关键时刻，体内的影力突然失控，周围的影子开始扭曲、暴动，像黑色的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触及“影力暴走”的边缘。

厢房里的师父脸色一变，立刻冲出来，双手结印，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影力涌入云澈体内，强行压制了暴走。

但代价是，师父自己的影核受到了轻微的反噬损伤。

“师父！”年轻的云澈惊慌地睁开眼睛。

“没事。”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温和，“只是小意外。你的天赋太高，影力增长太快，身体还来不及适应。以后修炼要更稳一些，知道吗？”

“可是您的伤……”

“调息几天就好。”师父不在意地挥挥手，“比起这个，你要记住今天的教训。影术师的力量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护人，也能伤人。控制力永远比力量本身更重要。”

年轻的云澈重重点头。

画面开始快进。

云澈看到师父为了修复影核损伤，独自去了后山禁地，取用了一种有副作用的灵药。那药的副作用是，会逐渐侵蚀服用者的寿命。

师父没说，云澈当时也不知道。

直到很久以后，云澈才从七长老那里得知真相。

“你师父啊，太宠你了。”七长老叹气，“那次你影力暴走，他本来可以等你自己熬过去，虽然会受点苦，但对长远有好处。但他舍不得，硬是用自己的影核帮你压制，结果伤了根基。那药……他吃了整整三年。”

愧疚。

像一把钝刀子，在心脏上来回切割。

这是云澈深藏心底的“往昔之悔”——如果不是他，师父不会提前损耗寿命，不会那么容易在后续的调查中受伤，或许……就不会被困在破碎王座。

画面定格在师父服下灵药的那一刻。

师父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但很快恢复平静。他将药瓶藏好，整理好表情，走出了药房。

然后，他转头，看向了云澈（现在的他）所在的方向。

“看够了吗？”师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这就是你一直放不下的愧疚？”

云澈浑身一僵。

幻觉里的师父……能看到他？

“这不是单纯的记忆回放。”师父（或者说，考验的化身）走近，“时光坟场会挖掘你内心最深的悔恨，然后具现化，让你重新经历，重新感受。目的是击垮你，或者……让你接纳它。”

“我该怎么做？”云澈问。

“问你自己。”师父站在他面前，眼神像真正的师父一样锐利，“你后悔吗？”

“……后悔。”

“后悔有用吗？”

“没有。”

“那为什么要一直背着它？”师父伸手，按在云澈的心口，“愧疚是枷锁，不是动力。你可以记住教训，但不必用痛苦来惩罚自己。因为……”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

“你师父救你，是因为他选择了这么做。那是他的决定，他的道。尊重他的选择，才是对他最大的敬意。而不是用一辈子的愧疚，去否定他的付出。”

话音落下，师父的身影开始消散。

“记住，云澈。往昔不可改，但未来可期。带着教训前行，而不是背着枷锁爬行。”

光芒再次亮起。

第一重考验，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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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重考验：今朝之惑。

这次的场景，是影墟。

但不是他们所在的时光坟场，而是骨面据点的脊椎骨内部。

云澈看到自己坐在那里，对面是骨面、灰烬、雕骨老、铃骨、默女，还有小骨。

众人正在争论。

“归墟之眼只剩下十一天就要出现了，我们必须决定下一步计划！”铃骨拍着桌子。

“去破碎王座太危险了，我们需要更多准备。”灰烬皱眉。

“但时间不够了。”骨面说，“巨眼的力量在复苏，影裁者可能已经行动。如果我们拖下去，只会更被动。”

“那就分头行动。”雕骨老提议，“一部分人去破碎王座探查，一部分人继续收集资源。”

“谁去探查？谁留守？”

争论不休。

云澈（现在的他）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这是正在发生的真实。

时光坟场连通着不同时间流，他此刻看到的，可能是据点里正在发生的“现在”。

而争论的核心，很快就聚焦到了他身上。

“云澈是核心，他必须去破碎王座。”骨面说。

“但他还需要时间吸收晶体，提升实力。”灰烬反驳。

“那谁保护他？谁帮他？我们都去吗？据点不要了？”

“小骨怎么办？带她去破碎王座太危险了。”

“不带去更危险！巨眼随时可能唤醒她！”

争论越来越激烈，甚至带上了火药味。

云澈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疲惫。

今朝之惑——他到底该怎么做？

是独自承担一切，还是依靠团队？是冒险激进，还是稳妥求全？是保护小骨，还是利用她？

每个选择都有道理，每个选择都有代价。

他看着争论中的众人，看着他们眼中的焦虑、担忧、恐惧、决心……

然后，他看到了小骨。

小女孩没有参与争论，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抱着骨兔玩偶，低头看着地面。

但她的影子，在微微蠕动。

那不是正常的影子晃动，而是像活物一样，在缓慢地……分裂。

一条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影子触须，从她的影子中延伸出来，悄无声息地爬向骨面的影子。

云澈瞳孔一缩。

他想起了墟眼传承中的信息：巨眼的“容器候选”在潜意识中会被巨眼意志影响，可能在不自觉中做出危害身边人的举动。

小骨现在就在被影响。

但没人注意到。

除了他这个“旁观者”。

云澈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走到小骨面前——在幻觉中，他只是一个幽灵，无法触碰，但他还是蹲下来，看着小女孩的眼睛。

“小骨。”他说，声音很轻，“我知道你能感觉到。巨眼在影响你，对不对？”

小骨缓缓抬起头，眼中那点细微的金色开始扩大。

“它说……要帮我。”她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帮我和爸爸……离开这里。”

“怎么帮？”

“吃掉……其他人的时间。”小骨的眼神开始失去焦点，“用他们的时间……换我们离开……”

果然。

巨眼在蛊惑她。

“小骨，听我说。”云澈直视她的眼睛，手背的墟眼印记开始发热，释放出淡淡的光芒，“那是个陷阱。它不会帮你们离开，只会把你变成它的傀儡。你爸爸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不是为了让你变成怪物。”

小骨眼中的金色开始波动，像在挣扎。

“可是……我害怕。”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里好冷……好黑……我想回家……”

“我会带你回家。”云澈一字一句地说，“但不是用伤害别人的方式。相信我，也相信你爸爸。我们都在努力，我们会找到办法。”

小骨愣愣地看着他。

许久，她眼中的金色开始褪去，恢复成原本的黑色。

那条延伸的影子触须，也悄悄缩了回去。

她低下头，抱紧了骨兔玩偶，不再说话。

但云澈知道，这一次，她选择了信任。

他站起身，看向还在争论的众人。

今朝之惑，或许永远不会有完美的答案。

但只要每一步都问心无愧，只要不放弃努力，只要还有人愿意相信……

那就是方向。

光芒再起。

第二重考验，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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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重考验：未来之惧。

这一次，没有具体的场景。

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

黑暗中，浮现出一个个模糊的画面，像水中的倒影，一触即碎。

云澈看到了第一个画面：

自己站在破碎王座的顶端，手中握着时之沙漏和空之棱镜。身后，灰烬、骨面、小骨等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前方，时空奇点缓缓打开，巨眼的意志核心在其中浮现。

他赢了。

但他失去了所有同伴。

第二个画面：

他进入了时空奇点，见到了巨眼的本体。那是一只覆盖了整个视野的巨大眼睛，瞳孔中旋转着灰色漩涡。他发动攻击，但所有的力量都被吞噬。巨眼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你本可以成为完美的容器……可惜。”

然后，他被吞噬，意识消散。

他输了。

第三个画面：

他摧毁了巨眼，影墟开始崩塌。时空乱流席卷一切，骨面据点、灰烬、小骨、所有他认识的人，都被卷入乱流，消失无踪。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废墟中，看着一切归于虚无。

他赢了，但也输了。

第四个画面、第五个画面、第六个画面……

无数种未来，无数种可能。

有的美好得像个童话，有的残酷得像个噩梦。

但所有画面都有一个共同点——未来是不确定的，充满了变数，充满了风险。

而恐惧，就来自于这种不确定性。

“你害怕吗？”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是云澈自己的声音，但更苍老，更疲惫。

云澈（现在的他）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里站着一个人。

是他自己。

但老了至少三十岁，鬓发斑白，脸上布满皱纹和伤疤，眼神浑浊，但深处还有一丝未灭的光。

“未来的你。”老云澈说，“或者说，是某一种可能的未来里的你。”

“哪一个未来？”云澈问。

“失败的未来。”老云澈苦笑，“我去了破碎王座，但没能摧毁巨眼，只是重伤了它。它陷入沉睡，影墟暂时稳定，但我失去了所有同伴，自己也受了无法治愈的伤。我在这里，在时光坟场，守了三十年，等待下一个可能成功的人。”

“三十年……”

“是啊，三十年。”老云澈的眼神飘远，“每一天都在回忆，都在后悔，都在想‘如果当时……’。但时间不会回头，未来不会重来。这就是恐惧的代价——你因为害怕失败而犹豫，而犹豫本身，就会导致失败。”

云澈沉默。

“所以，你害怕吗？”老云澈再次问。

“……怕。”云澈诚实地说，“我怕失去同伴，怕失败，怕就算成功了也要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很好。”老云澈点头，“承认恐惧，是战胜它的第一步。但记住——恐惧不是用来逃避的，是用来警惕的。它提醒你危险，提醒你准备，提醒你珍惜。”

他走近，拍了拍年轻自己的肩膀：“不要被未来的幻象困住。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但你能把握的，只有现在。做好现在的每一个选择，未来自然会走向它该去的地方。”

“如果选错了呢？”

“那就承担后果，然后继续前进。”老云澈的眼神坚定起来，“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想改变，就永远有机会。最可怕的不是选错，而是因为害怕选错而不敢选。”

光芒开始从老云澈身上涌现。

“我的时间到了。”他说，“记住我的话。还有……替我照顾好他们。别走上我的老路。”

“我会的。”

老云澈笑了，笑容里有欣慰，也有释然。

然后他彻底消散，化作光点，融入黑暗。

第三重考验，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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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光芒汇聚。

黑色石碑下方的凹陷开始下沉，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

阶梯尽头，是一个小小的石室。

石室中央，有一个石台。

台上，放着一个沙漏。

时之沙漏。

它比想象中小，只有巴掌大，通体透明，像是用水晶雕成。沙漏中的沙子是银色的，流动时闪烁着微光，像流淌的时光。

云澈走上前，小心地拿起沙漏。

入手冰凉，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与墟力完全不同性质的力量——时间的力量。

沙漏底部刻着一行小字：

“时不可逆，然心可定。持此沙漏者，当时刻清醒：过去已逝，未来未至，唯当下真实。”

他收起沙漏，转身看向灰烬和小骨。

两人也从各自的考验中醒来，眼神都有些恍惚，但很快恢复清明。

“通过了？”灰烬问。

云澈点头，举起沙漏。

“那就走吧。”灰烬说，“时间不多了。”

三人走上阶梯，离开石室。

但就在他们即将踏出石碑范围时，整个时光坟场突然剧烈震动。

不是时间乱流的那种波动，而是更实质的、像是某种巨大存在正在靠近的震动。

天空中的铅灰色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金色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光芒中，一个庞大无比的轮廓，正在缓缓显现。

那是一只……眼睛的轮廓。

比地下湖壁画上的更大，比峡谷外阴影中的更清晰。

巨眼的意志，直接投射到了时光坟场。

“容器候选……墟眼传承者……”

一个宏大、冰冷、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在每一个角落响起。

“你们……逃不掉。”

第十二章 时光坟场

第十二章时光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