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净化与抉择
从地下湖返回骨面据点的路，比来时更沉默。
灰烬偶尔会看向云澈手背的印记，眼神复杂。骨面则始终低着头，那只独眼不再闪烁，而是保持着一种失焦的状态，像是在思考什么极其沉重的事情。铃骨的骨铃碎了几个，走路时只剩单调的叮当声。默女依旧不说话，但绷带下渗出的暗色液体说明她伤得不轻。
云澈自己，则在消化墟眼的传承。
信息太多了，像一座图书馆硬塞进脑海。他需要时间去整理、理解、吸收。其中最关键的部分有三：
第一，关于巨眼的本体位置——它不在影墟的任何“地方”，而是与影墟本身共生。其意志核心隐藏在“破碎王座”最深处的“时空奇点”中。要摧毁它，必须进入奇点。
第二，关于进入奇点的方法——需要三把“钥匙”。一把是“墟眼印记”（他已拥有）；一把是“时之沙漏”，在骨墟区的“时光坟场”；最后一把是“空之棱镜”，在帅级影孽“破碎之王”的手中。
第三，关于帅级晶体的净化——静心石碎片配合墟眼印记，可以将晶体中的意志污染剥离。但过程需要至少十二个时辰的专注，且不能被打扰。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十四天，要找到两把钥匙，要渡化或击败破碎之王，要进入时空奇点，要摧毁巨眼，还要救出师父……
“我们到了。”
骨面的声音打断了云澈的思绪。
脊椎骨据点就在前方，但气氛明显不对。
入口处，雕骨老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把骨刀。他的表情不再是平时的专注淡然，而是如临大敌的凝重。
更奇怪的是小骨——她站在雕骨老身后，抱着骨兔玩偶，但眼神不再怯懦，而是冰冷、疏离，像在看陌生人。
“怎么回事？”骨面皱眉问。
雕骨老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云澈，缓缓开口：“你手背上的印记……是‘墟眼’？”
云澈心中一凛。雕骨老知道墟眼？
“是。”他没有隐瞒。
雕骨老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叹了口气，放下了骨刀。
“进来吧。”他转身走回据点，“小骨，去准备疗伤药。”
小女孩乖巧地点头，眼神瞬间变回平时的懵懂，仿佛刚才的冰冷只是错觉。
但云澈知道，那不是错觉。
---
据点内部，气氛压抑。
众人都处理完伤口后，围坐在中央的空地上。骨面团队的人坐在一边，云澈和灰烬坐在另一边，无形中形成了两个阵营。
雕骨老作为中立者，坐在中间，率先开口。
“墟眼印记……你见到了初代守墟人？”
云澈点头：“在湖心岛的棺材里，他给了我传承。”
“他告诉了你巨眼的真相？”
“是。”
雕骨老再次沉默。许久，他才继续：“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墟眼传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要去摧毁巨眼。”
“也意味着……”雕骨老看向骨面，“你会成为影墟所有被巨眼控制的存在的死敌。包括那些不自知的，包括那些……身不由己的。”
这句话意有所指。
骨面的独眼剧烈收缩了一下。
“雕骨老，你……”他声音嘶哑。
“瞒不住了，骨面。”雕骨老平静地说，“你的‘窥墟眼’，是巨眼给的吧？或者说，是用巨眼的力量改造的。”
众人震惊。
铃骨猛地站起来：“老大！他说的是真的？”
默女的手再次按在了骨刀上，但这次是对准了骨面。
灰烬也警惕地站起身。
只有云澈坐着没动。他在传承中看过类似的记载——巨眼会用力量诱惑、改造一些进入影墟的渡影者，将他们变成眼线或仆人。改造的标志之一，就是眼睛的变异。
骨面的独眼，确实太特别了。
“是。”骨面没有否认，他的声音很疲惫，“七年前，我刚进入影墟时重伤濒死，是巨眼的声音救了我。它给了我这只眼睛，让我能看透墟力，活下去。代价是……定期向它汇报影墟内的异常情况。”
他看向云澈：“所以我知道你渡化断骨者，知道你去织梦者巢穴，也知道你去了寂灭峡谷。但我没有上报……至少最近没有。”
“为什么？”云澈问。
“因为小骨。”骨面低下头，“巨眼一开始答应我，只要我效力，它会保护小骨，让她在影墟平安长大。但这些年我越来越发现……它只是在培养她，把她当成下一个‘容器候选’。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变成怪物。”
他抬起头，眼中是父亲的痛苦：“所以当我看到你手背的印记时，我知道机会来了。初代守墟人是唯一正面对抗过巨眼的存在，他的传承者……也许真的能摧毁它，解放所有人。”
真相大白。
但信任已经破碎。
铃骨后退一步，声音发颤：“老大，你一直在监视我们？向巨眼报告我们的行踪？”
“我没有报告关于你们的细节！”骨面急道，“我只汇报了大的能量波动和异常事件！你们的个人信息、行动目标，我都没有说！”
“那回声消散的动静呢？你报了吗？”灰烬冷冷问。
骨面沉默。
这沉默就是答案。
“所以你才那么着急让我们去寂灭峡谷？”云澈突然明白过来，“你知道回声消散会引发大动静，必然引来巨眼的关注。你想借我们的手，提前处理掉回声，同时试探我们的实力？”
骨面苦笑：“是。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我没有害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给自己和小骨找一条活路。”
气氛僵持。
雕骨老叹了口气：“骨面确实有隐瞒，但他说的也是实话。这些年他上报的信息都是无关紧要的，真正重要的线索，比如归墟之眼的具体坐标，他并没有透露。否则你们根本不可能顺利到达那里。”
他看向云澈：“现在的问题是，你们还愿意合作吗？”
云澈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向灰烬，灰烬用眼神示意：你决定。
他看向骨面团队：铃骨依然愤懑，默女面无表情但手未离刀，雕骨老期待地看着他，而小骨……小女孩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角落，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深不见底。
“合作可以。”云澈终于开口，“但有新的条件。”
“你说。”
“第一，骨面必须切断和巨眼的联系——彻底切断。我知道这不容易，但墟眼传承里有方法，我可以帮你。”
骨面点头：“我接受。”
“第二，接下来所有行动，情报完全共享，决策由所有人投票。如果再有隐瞒或背叛……”云澈看向骨面，“我会亲手处理。”
“同意。”
“第三，小骨必须全程跟着我。”云澈说出最惊人的条件。
众人皆惊。
“什么？”骨面猛地站起来，“不行！她只是个孩子！”
“她不是普通的孩子。”云澈平静地说，“她是巨眼培养的容器候选，身上一定有巨眼的标记或后手。跟着我，我可以保护她，也可以用墟眼印记压制她体内的潜在危险。跟着你……如果巨眼突然唤醒她，你挡得住吗？”
骨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比谁都清楚女儿身上的异常。
“而且，”云澈补充，“我需要她。容器候选之间会有感应，她也许能找到其他候选，或是感知到巨眼本体的确切位置。”
这句话打动了骨面。
他挣扎许久，最终颓然坐回：“……好。但你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我保证。”
协议重新达成，但这一次，建立在更残酷的坦诚之上。
---
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云澈开始净化帅级晶体。
他在据点最深处单独隔出一个房间，用静心石碎片布下宁静结界。骨面则在外面，按照云澈教的方法，用墟眼印记的力量辅助切断与巨眼的联系。
过程很痛苦。
净化晶体时，云澈能“听”到晶体深处残存的意志碎片——那是眼之子嗣的记忆，也是巨眼意志的投射片段。
他看到了无数个被巨眼改造、控制、最终崩溃的渡影者。
看到了影裁者们如何在外界收割本命影，运入影墟。
看到了破碎王座深处，那个悬浮在时空奇点中的巨大眼睛——它比地下湖壁画上的更加真实，更加恐怖。眼睛的瞳孔不是黑色，而是一个旋转的灰色漩涡，漩涡深处隐约能看到无数被吞噬的灵魂在挣扎。
他还看到了师父。
一个短暂的画面：师父被困在一个透明的“时间琥珀”中，身体保持着某个动作，表情凝固。琥珀外，几个影裁者正在布置某种仪式，似乎想将师父转化为某种……
画面中断了。
因为晶体中的意志碎片开始反扑。
它不想被净化，不想被吸收。它要寄生，要控制，要占据这具“容器候选”的身体。
静心石碎片的光芒开始闪烁，云澈额头渗出冷汗。
关键时刻，他手背的墟眼印记开始发热。
一股清凉、古老、坚定的力量从印记中涌出，融入他的墟力，形成一道屏障，将晶体中的意志碎片包裹、分解、吞噬。
不是净化，是更彻底的……消化。
墟眼在吸收眼之子嗣的意志，转化为纯粹的记忆信息。
十二个时辰后，晶体彻底净化完成。
它从金色变成了暗金色，内部的霸道气息被中和，转化为一种更中正、更浑厚的能量。
云澈没有犹豫，立刻开始吸收。
帅级晶体的能量，与之前的将级、卒级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它进入体内后，不是融入血肉或骨骼，而是直接沉入骨髓深处。
骨髓墟化，第三阶段，开始了。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也极其痛苦。
像是有人用细针一点点刺入每一块骨头的最深处，将里面的骨髓抽出，替换成墟力凝练的“髓液”。
云澈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光，从内而外透出一种暗金色的微光。皮肤下的血管中，流动的血液也掺杂了金色光点。
骨髓共鸣。
墟力不再是流淌在骨骼中，而是从骨髓中诞生、涌出，与全身每一个细胞共鸣。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距离归墟之眼出现，还剩十二天。
而他，完成了骨髓墟化的第一阶段——骨骼内部初步改造。
实力提升是显著的。
他轻轻握拳，空气中就传来细微的爆鸣。不刻意运转，墟力就在体内自动循环，像呼吸一样自然。精神感知的范围扩大了三倍，能清晰“看”到据点里每个人的状态，甚至能隐约感知到他们的情绪色彩。
更重要的是，他对墟眼的掌控更深入了。
心念一动，手背的印记就会浮现，释放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膜，能有效抵抗精神攻击和意志侵蚀。
但这还不够。
要对抗破碎之王，要进入时空奇点，至少需要骨髓墟化第二阶段，甚至第三阶段圆满。
时间……时间……
云澈走出房间。
外面，众人都等在那里。
骨面的状态明显虚弱了许多，但眼神清澈了不少——与巨眼的联系被切断了，虽然付出了部分墟力修为的代价，但他终于自由了。
小骨站在他身边，依然抱着骨兔玩偶，但看到云澈时，她主动走了过来，伸出小手，拉住了云澈的衣角。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骨从未主动亲近过陌生人。
“她……喜欢你。”骨面苦笑，“可能因为你身上的墟眼印记，对她有天然的吸引力。”
云澈低头看着小女孩。
小骨也抬头看他，眼神纯净，但瞳孔深处，有一点极其细微的金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巨眼的标记。
“接下来的计划？”灰烬问。
云澈看向骨面：“你说过，时之沙漏在‘时光坟场’。那里是什么地方？”
骨面整理了一下思绪：“时光坟场是骨墟区最危险的区域之一，那里的时间流速极度混乱。你可能踏出一步就老了十岁，或者后退一步就年轻了五岁。而且那里埋葬着许多被时间困死的渡影者，他们的残念形成了‘时之幽灵’，会攻击任何活物。”
“具体位置？”
“在寂灭峡谷的西北方向，大约一天路程。但那里没有固定的入口，必须等到‘时间裂隙’开启时才能进入。下一次裂隙开启……”骨面计算了一下，“大约在三天后，持续六个时辰。”
三天。
刚好够他们休整和准备。
“破碎之王呢？”云澈继续问。
“破碎之王在破碎王座的最深处，它的领域就是时空奇点的外围。要到达那里，必须先通过‘王座长廊’——一条布满了空间陷阱和时间乱流的通道。”骨面说，“以我们现在的实力，通过长廊的几率不超过三成。但如果能拿到时之沙漏，利用它稳定时间，几率能提到五成。如果再拿到空之棱镜，能到七成。”
“所以必须先去时光坟场。”云澈总结，“拿到时之沙漏，然后去破碎王座，击败破碎之王拿到空之棱镜，最后进入时空奇点。”
“理论上是这样。”雕骨老插话，“但时光坟场的危险不亚于破碎王座。而且……影裁者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异常。眼之子嗣死亡，骨面断联，他们不会坐视不管。”
这一点云澈也想到了。
“我们需要分头行动。”他做出决策，“我和灰烬、小骨去时光坟场。骨面，你和铃骨、默女、雕骨老留在这里，做两件事。”
“什么？”
“第一，建立备用据点和撤离路线。如果我们失败，你们要有活下去的计划。”云澈说，“第二，收集关于影裁者在骨墟区活动的情报。他们一定还有眼线，找到他们，监视他们。”
骨面皱眉：“你要自己去冒险？”
“不是一个人，有灰烬。”云澈看向小骨，“而且，我需要小骨的能力。她作为容器候选，对时间异常可能会有特殊感应。”
骨面挣扎许久，最终点头：“……好。我们会做好后方工作。但你们必须活着回来。”
“会的。”
计划定下。
众人开始分头准备。
云澈回到房间，继续巩固骨髓墟化的成果。灰烬在检查装备，准备应对时光坟场的特殊环境。小骨安静地坐在云澈旁边，摆弄着骨兔玩偶，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云澈手背的印记。
夜深时，守墟人的声音突然在云澈脑海中响起。
和之前不同，这次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你见到了‘墟眼’。”
不是询问，是陈述。
云澈心中警惕：“是。”
“他告诉了你什么？”
“所有事。”云澈回答，“巨眼的真相，容器计划，还有……关于你的事。”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他说我什么？”
“他说，要小心你。他说，你不一定是我看到的样子。”
“呵。” 守墟人笑了，笑声里满是疲惫和沧桑，“他说得对。我确实……不完全是你的朋友。”
云澈握紧了拳头：“解释。”
“我是第二代守墟人，接替墟眼镇压巨眼意志。但我比他……软弱。” 守墟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巨眼的意志太强大了，无孔不入。我在漫长的镇压中，逐渐被它渗透、影响。现在的我，一半是守墟人，一半……已经是巨眼的‘延伸’。”
真相残酷得让人窒息。
连守墟人都被污染了。
“所以我的建议、我的指引，都可能掺杂着巨眼的意志。我可能在不自觉中，引导你走向它设下的陷阱。”
“那为什么还要帮我？”云澈问。
“因为另一半的我在反抗。” 守墟人说，“因为我还记得墟眼的牺牲，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更因为……你手背的印记，让我看到了希望。你是千万年来，第一个真正有可能终结这一切的人。”
“我还能相信你吗？”
“不能完全相信。” 守墟人坦承，“但你可以利用我。利用我提供的知识，利用我对影墟的了解，但永远要保持警惕，永远要自己判断。”
这是一种悲哀的合作关系。
但云澈没有选择。
“时光坟场，你有什么建议？”
“时之沙漏被封印在坟场中心的‘时之墓碑’下。要拿到它，必须通过三重考验：过去、现在、未来。每一重考验都会直面你内心最深的执念或恐惧。”
“带上那个小女孩。她的时间感知是紊乱的，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还有……小心‘时之幽灵’。它们不是残念，而是被时间困住的完整意识。它们渴望解脱，但方式可能是……占据你的身体，借用你的时间离开坟场。”
信息很有价值。
“谢谢。”云澈说。
“不用谢。” 守墟人的声音逐渐远去，“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我能以‘守墟人’的身份和你说话了。巨眼的意志正在苏醒，它对影墟的控制力在增强。下次你听到我的声音，可能已经是……它的声音了。”
声音消失。
云澈坐在黑暗中，久久无言。
手背的墟眼印记微微发热，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他低头，看到小骨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靠在他的腿边，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角。
这个被巨眼选中的孩子，这个可能成为容器的女孩，现在却成了他计划中的一环。
命运，真是讽刺。
云澈轻轻摸了摸小骨的头。
女孩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什么，听不清，但表情变得安详。
三天后，时光坟场。
一切，将从那里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