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课后的整个下午,喜羊羊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表面上,他依然坐得笔直,笔记照常,回答问题时逻辑清晰。但细心观察就能发现,他的目光偶尔会长时间停留在物理课本那微微鼓起的一角——那里夹着灰太狼的信。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频率细微而紊乱,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喜猫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比平时更安静,不再摆弄小物件或望向窗外,而是以一种近乎专注的、观察实验对象般的态度,沉默地注视着喜羊羊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他的眼神平静,甚至有些漠然,仿佛在等待某个预料之中的反应达到峰值。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人群再次涌动。喜羊羊几乎是第一时间将物理课本连同那封信塞进书包,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检查抽屉,拉链也只拉了一半,便起身朝外走。
“这么急?”喜猫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紧不慢。他也收拾好了,就站在过道里,挡住了半边去路。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赶着去确认……过去的幽灵?”
喜羊羊脚步一顿,没回头,声音有些发紧:“跟你无关。”
“是吗?”喜猫猫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他侧身让开,看着喜羊羊略显仓促的背影融入放学的人流。“但愿如此。”
---
宿舍里,门被紧紧关上,落锁。
夕阳的余晖只剩下天边一抹暗红。喜羊羊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那本物理课本。信封被压得很平整,但边缘已经有些微皱。他盯着那熟悉的字迹看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封口。
信纸是普通的横线纸,写满了字。灰太狼的字迹有些潦草,但力透纸背。
“喜羊羊:
突然收到这封信,吓一跳吧?我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写。听说你转学了,去了一个叫羊村的地方。挺好,离开那个烂摊子。
有些事,憋在心里很久了。关于最后那件事……我知道不是你。当时很多人心里都清楚,但没人敢说。压力太大了,那些带头的人家里……你懂的。我试过跟老师争,但声音太小,没用。后来我想找你,但你和你家里很快就把转学手续办完了,像人间蒸发一样。
我后来断断续续听到一些风声,关于那些诬陷你的‘证据’是怎么来的。牵扯到一些人……一些你曾经帮过、甚至可以说是‘朋友’的人。具体名字我现在写出来也没意义,他们都毕业了,各奔东西。但我想告诉你的是,那场背叛,比你以为的更深、更冷。你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写这些不是想让你更难受,或者怀疑所有人。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一部分真相,而不是永远背着那个黑锅自我怀疑。你那时候……太相信‘朋友’这个词了,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好。
你现在在新学校怎么样?还有人因为那件事排挤你吗?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老地址还能用(虽然我不确定这封信能不能顺利到你手上)。
保重。
灰太狼”
信不长,但字字句句像带着倒钩的箭,扎进喜羊羊早已结痂的记忆里,然后狠狠撕扯。不是安慰,不是道歉,而是更残酷的“真相补充”——原来他所以为的背叛,还不是全部;原来那些他曾经倾注过信任和帮助的“朋友”,在背后的算计比他想象的更不堪;原来他当时感受到的孤立和冰冷,其下隐藏着更深的黑暗与利益交换。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悲伤。喜羊羊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心脏的位置传来那种熟悉的、尖锐的心理刺痛,这次更甚,像有冰冷的针在反复穿刺那块早已伤痕累累的区域。他拿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泛白。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信纸上的字迹逐渐模糊。喜羊羊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咔哒”一声,台灯被按亮了。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不知何时坐在对面床沿的喜猫猫。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盖子开合,发出规律的“咔嗒”声。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喜羊羊煞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
“看完了?”喜猫猫的声音很平。
喜羊羊缓缓抬起头,蓝色的眼眸在灯光下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冰冷的反光。他没有回答,但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让我猜猜,”喜猫猫将打火机轻轻抛起,又接住,“旧日的‘朋友’来信,不是忏悔,不是澄清,而是告诉你,水比你想的更深,人心比你看的更黑。对吗?”
喜羊羊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看你的样子,我猜对了。”喜猫猫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喜羊羊,看着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灰太狼……我记得他。那个最后试图说点什么的家伙。他说的,大概率是真的。因为那才符合逻辑,符合人性。”他转过身,倚着窗台,目光落在喜羊羊手里攥紧的信纸上,“现在你明白了?所谓的‘友谊’,在利益、压力、甚至只是简单的从众心理面前,脆弱得可笑。你付出的真心、时间、能力,不过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工具,用完了,或者觉得有风险了,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踩上一脚,再泼上脏水。”
他的话语很冷静,没有煽动,只是在陈述他(也是喜羊羊内心一部分)深信不疑的“真理”。
喜羊羊闭上了眼睛。灰太狼的信,喜猫猫的话,还有白天美羊羊那个让他刺痛的笑容……所有的碎片在他脑海里搅动,混合成一片漆黑冰冷的泥沼,几乎要将他吞噬。那种被整个世界背叛、孤立、深深伤害过的痛楚,从未远离,此刻被这封信彻底激活、放大。
“痛吗?”喜猫猫的声音靠近了些。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喜羊羊的书桌旁,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记住这种痛。这就是轻信、就是放松警惕、就是以为‘这次可能不一样’的代价。羊村中学这些人,”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冷意,“美羊羊的笑容,懒羊羊的零食,暖羊羊的观察,沸羊羊的挑战……和当初那些人,有什么本质区别吗?不过是换了个舞台,换了批演员,上演着同样古老的戏码——靠近、索取、然后在你失去价值或成为障碍时,抛弃。”
“够了。”喜羊羊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不够。”喜猫猫俯下身,双手撑在桌沿,将喜羊羊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两人的脸离得很近,相似的轮廓,却映照着截然不同的灵魂色彩。喜猫猫的琥珀色眼睛紧紧盯着喜羊羊涣散的蓝眸,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牢牢记住今天的感觉。这封信带来的痛,篮球场上那个笑容带来的刺。把它们刻在这里。”他用指尖,隔空轻轻点了一下喜羊羊心脏的位置。“下次,当那个粉头发女孩再对你笑,当那个贪吃鬼再递给你东西,当任何人试图用‘友善’的姿态靠近你时,就让这痛提醒你——保持距离,保持警惕,不要给他们任何伤害你的机会。”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咒语,钻进喜羊羊的耳朵,缠绕在他的心上。那不是安慰,而是加固壁垒的 cement,是将本就深刻的怀疑淬炼成钢铁的淬火剂。
喜羊羊睁开眼,眼底的脆弱和混乱正在被一种更深的、冻结一切的寒意取代。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喜猫猫,这个与他共享最不堪过去、仿佛是他内心黑暗面化身的“同桌”。喜猫猫说的,难道不就是血淋淋的现实吗?灰太狼的信证实了这一点。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去尝试相信羊村中学这些陌生的、动机不明的“善意”?
“我知道该怎么做。”喜羊羊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冷。他慢慢将灰太狼的信折好,重新塞回信封,然后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将它丢了进去,仿佛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块需要隔离处理的污染源。
喜猫猫直起身,脸上那抹惯常的、略带玩味的弧度又回来了。他退开几步,重新融回房间的阴影里,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疼痛教学”从未发生。
“很好。”他轻声道,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房间里只剩下台灯照亮的一小片区域,和两个被长长阴影包裹的少年。一个将伤痛深埋,铸成更厚的心墙;另一个在阴影中静默观察,确保这面墙不会出现裂缝。
窗外,羊村中学的夜晚寂静无声。但某个宿舍里,一颗刚刚因为一封旧信和一番低语而再度收紧、冰封的心,正在为可能到来的、任何形式的“温暖”接触,预设下更强烈的刺痛反应。
信任的幼苗尚未破土,便被更深的寒意与旧伤的阴影,扼杀在了坚冰之下。
【第三章·完】
【下一章预告:暖羊羊的调查报告初现端倪 · 美羊羊的困惑与主动试探 · 课业小组的强制合作与无声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