锖青磁的“深夜食堂”成了顾明轩生活里的固定节目。

每天晚上十点，他的耳机里总会准时响起那道温润的声线。有时是讲一道复杂的硬菜，比如松鼠鳜鱼如何调糖醋汁才能酸甜平衡，鱼肉炸到几分熟才外酥里嫩；有时是说一味简单的小菜，像凉拌黄瓜要选带刺的嫩瓜，拍碎了比刀切更入味，蒜末要最后放才不发苦。

顾明轩起初只是听个新鲜，后来竟真的跟着学了起来。他在厨房的角落里支起一个小锅，按照锖青磁描述的步骤，笨拙地煮阳春面、熬莲子粥。面汤里撒葱花时，他会想起对方说“要撒得匀，像给汤盖了层绿纱”；熬粥搅动锅底时，会记得“要顺着一个方向，不然米粒会散”。

食物的香气渐渐填满了独居的小屋，连带着那些卡在瓶颈期的旋律，似乎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这天晚上，锖青磁讲的是香菇滑鸡粥。

“选三黄鸡的鸡腿肉，去皮去骨，切成小丁，用生抽、料酒、淀粉腌十分钟，让肉质更嫩滑。干香菇提前泡发，切薄片，泡香菇的水别扔，过滤掉杂质，倒进粥里一起煮，鲜得很。”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大米淘洗干净，加足量的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煮到米粒开花，把鸡肉丁和香菇片放进去，轻轻搅散，再煮五分钟。最后撒点白胡椒粉和葱花，关火焖两分钟。”

顾明轩坐在钢琴前，一边听一边在琴键上无意识地敲着。鸡肉的嫩滑，香菇的醇厚，米粥的绵密，这些具象的味道在他脑海里流转，渐渐化作一串跳跃的音符。

“青磁老师，”他忽然开口，“您说这粥的味道，像不像一段和弦？”

耳机里顿了顿，随即传来好奇的声音：“哦？怎么说？”

“鸡肉是主音，温润的那种，像中央C；香菇是低音，带着点沉下去的质感，像G音；米粥就是中间的连接音，把它们串起来，稠稠的，暖暖的。”顾明轩的手指在琴键上敲出一个简单的和弦，C大调的，干净又温暖。

锖青磁轻笑起来，那笑声透过电流传来，像在琴键上落了一滴清水，漾开圈圈涟漪：“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原来音乐和食物，还能这么联系。”

“是您描述得太生动了。”顾明轩认真地说，“我听您讲做菜，总觉得脑子里有画面，还有……旋律。”

他把刚才想到的旋律弹了一遍，简单的几句，节奏舒缓，像米粥在锅里慢慢翻滚的样子。

“很好听。”锖青磁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赞许，“确实有粥的感觉，暖暖的，很舒服。”

得到肯定，顾明轩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忽然有了个想法：“青磁老师，我能不能把您讲的菜，都写成曲子？”

“写成曲子？”

“嗯。”顾明轩的眼睛亮了起来，“比如这道香菇滑鸡粥，就用刚才那段旋律；之前您说的番茄鸡蛋面，就用明快一点的调子，像番茄的红色一样鲜亮；还有阳春面，要写得简单干净，像那碗汤一样清清爽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叹，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好啊，我很期待。”

从那天起，他们的聊天内容渐渐从菜谱转向了五线谱。

顾明轩会把写好的片段发给锖青磁，有时是一段钢琴旋律，有时是用音乐软件做的简单编曲。锖青磁总能精准地捕捉到旋律里的情绪，甚至能说出哪段像“火候过了一点点”，哪段“像少了半勺糖，差了点滋味”。

“这段番茄鸡蛋面的旋律，节奏太急了。”一次，锖青磁听完后说，“番茄炒出沙需要耐心，蛋花也要慢慢推散，你这段太快，像火太旺把锅烧糊了。”

顾明轩恍然大悟，回去修改时特意放慢了节奏，在间奏里加了几个跳跃的音符，像蛋花在汤里轻轻浮动。

“这次就对了。”锖青磁听完后，声音里满是笑意，“有那种酸甜交织的层次感了。”

而锖青磁描述食物时，也会下意识地带上音乐的比喻。

“做红烧肉，炒糖色要小火慢熬，像渐强的音符，从浅黄到深红，不能急，一急就糊；炖的时候要用文火，像持续的长音，把肉的香味慢慢炖出来。”

“包馄饨的时候，馅料要剁得细腻，像揉合在一起的和弦；下锅时一个个滑进水里，像音符跳进五线谱，咕嘟咕嘟的水声就是最好的伴奏。”

他们的交流变得越来越默契，仿佛共用着一套独特的语言——用音符描述食物的温度，用味道诠释旋律的质感。

顾明轩的录音棚里，渐渐贴满了写着菜名的乐谱。《阳春面小夜曲》《香菇滑鸡粥随想》《番茄鸡蛋面变奏》……每一首都带着食物的香气，也藏着锖青磁声音的温度。

这天，顾明轩去医院复查。

莫青成给他做完检查，在病历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恢复得不错，以后注意饮食规律就行。”莫青成合上病历夹，抬头看他，“还是不太会做饭？”

顾明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之前说过“煮面很随便”的事。他笑了笑：“最近学了几道，跟着……一个朋友说的步骤做的，味道还不错。”

“是吗？”莫青成的嘴角似乎扬了一下，“学了什么？”

“香菇滑鸡粥，还有番茄鸡蛋面。”顾明轩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两道被他写成曲子的菜。

莫青成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深了些：“这两道都很养胃。尤其是香菇滑鸡粥，鸡肉要选带点筋的部分，煮出来才够嫩，你注意了吗？”

顾明轩的心猛地一跳。

锖青磁描述这道菜时，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当时还问：“带筋的部分会不会嚼不烂？”

锖青磁笑着说：“煮的时间够长就不会，反而有种弹牙的口感，像旋律里突然拔高的那个音，很有惊喜。”

此刻，莫青成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说的每一个字都和记忆里锖青磁的语气重叠在一起。

顾明轩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那层蒙在真相上的薄纱，似乎被风吹起了一角。

“我……注意到了。”他的声音有点干，“确实很好吃。”

莫青成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拿起笔在医嘱单上写下“清淡饮食，忌辛辣”。他写字的姿势很端正，手腕用力的弧度，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演奏。

离开医院时，顾明轩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既期待揭开真相，又怕打破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

晚上，他照例和锖青磁通电话，弹了一段新写的《红烧肉叙事曲》。

“这段旋律很厚重，像炖得酥烂的肉，带着点甜香。”锖青磁听完后说，“但结尾那几个音有点涩，像糖色炒过了头，带了点焦苦味。”

顾明轩低头看着乐谱，果然在结尾处发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半音。他修改的时候，忽然问：“青磁老师，您是不是……也认识莫青成医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这次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长到顾明轩几乎要以为电话断了。窗外的风敲打着玻璃，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在为这漫长的沉默伴奏。

就在顾明轩快要忍不住想道歉时，锖青磁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嗯，我认识。”

顾明轩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其实……”锖青磁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想见见我吗？下周六，完美配音的录音棚有个小聚会，我会去。”

顾明轩看着窗外的夜空，星星稀疏地散布着，像五线谱上散落的音符。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录音棚楼下那熟悉的栀子花香，还有记忆里那淡淡的消毒水混合松木的气息。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想去。”

挂了电话，顾明轩走到钢琴前，翻开那本写满菜名的乐谱。月光落在纸页上，照亮了那些跳跃的音符，也照亮了他眼底的期待。

从菜谱到五线谱，从声音到约定，这场由食物和旋律串联的缘分，终于要走向下一个篇章了。他不知道录音棚里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揭开那个藏在温柔声线背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