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回家的第一晚，顾明轩躺在自己的床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带着松木香气的洗衣液味道，终于摆脱了那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息。可翻来覆去了许久，他却没什么睡意。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锖青磁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安顿好了吗？”

顾明轩立刻坐起身，指尖飞快地回复：“刚躺下，一切都好，谢谢您关心。”

“那就好。”对方很快回了过来，“今天聊的配乐修改意见，整理成文字发你微信了，你可以慢慢看。”

“收到了，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正好我也没睡。”

看着屏幕上的字，顾明轩犹豫了几秒，还是敲下了一行字：“您也经常熬夜吗？”

“偶尔。”锖青磁回得很快，“有时候录完音，思路还停留在角色里，就不太容易睡着。”

顾明轩想象着他戴着耳机坐在录音棚里的样子，灯光打在侧脸，神情专注地念着台词，声音随着角色的情绪起伏。那样的画面，和莫青成穿着白大褂专注看诊的样子，竟有些奇妙的重合感。

他正出神，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锖青磁发来的语音通话请求。

顾明轩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戴上了耳机。

“晚上好。”锖青磁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比白天更添了几分夜色的沉静，像浸在凉水里的丝绸，滑而不冷。

“晚上好，青磁老师。”

“还在想配乐的事？”对方似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些许走神。

“有一点……”顾明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在想您说的医院食堂的清蒸鲈鱼。”

耳机里传来一声轻笑，带着点暖意：“看来我的描述很成功。其实比起医院食堂，我更擅长描述家里做的菜。”

“哦？那您平时喜欢做饭吗？”

“不算喜欢，但偶尔会做。”锖青磁的声音放缓了些，像是在回忆，“比如深夜加班回来，不想吃外卖，就会煮点简单的东西。”

“像……深夜食堂那样？”顾明轩脱口而出。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可以这么说吧。我的‘深夜食堂’比较简单，大多是一碗面，或者一份汤。”

“那您会做什么面？”顾明轩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想象着锖青磁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温暖。

“阳春面。”锖青磁的声音里带着点怀念，“水烧开，下面条，煮到八成熟捞出来，过一遍凉水，这样面条会更劲道。另起锅烧开水，放一小撮盐，几滴香油，撒点葱花，就是最简单的面汤。把面条放进汤里，盖上盖子焖半分钟，让面条吸足汤的味道。”

他描述得很慢，每个步骤都清晰可闻，仿佛能听到水沸腾的咕嘟声，面条在碗里舒展的轻响，葱花落入汤中泛起的涟漪。

“听起来好香。”顾明轩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我平时煮面都很随便，水开了把面扔进去，熟了就捞出来拌酱。”

“那样太干了，对胃不好。”锖青磁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叮嘱，“阳春面虽然简单，但汤要热，面要软，喝下去胃里会很舒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裹住一样。”

顾明轩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声音。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锖青磁的声音就像这月光，不刺眼，却足够温柔，一点点漫过他的感官。

“除了阳春面，还会做别的吗？”他轻声问，像是怕打断这片刻的宁静。

“偶尔会做番茄鸡蛋面。”锖青磁说，“番茄要选熟透的，用开水烫一下去皮，切成小块，在锅里炒出沙，加开水煮成浓汤。鸡蛋打散，沿着锅边倒下去，等蛋液凝固再轻轻推散，变成金黄色的蛋花。面条煮好放进汤里，撒点白糖提鲜，最后滴几滴香油。”

他描述得细致入微，连番茄炒出沙时的绵密感，蛋花在汤里漂浮的样子都说到了。顾明轩仿佛能看到那碗红亮的番茄鸡蛋面，闻到酸甜的香气，舌尖甚至泛起了一点津液。

“感觉您不仅是配音大师，还是个美食家。”顾明轩由衷地说。

“只是喜欢琢磨这些罢了。”锖青磁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其实食物和声音很像，都讲究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要找到那个最舒服的点。”

顾明轩愣了一下，细细品味着这句话。食物的火候，声音的轻重，音乐的节奏，似乎确实有共通之处。都是在细微的调整中，寻找最能触动人心的那个瞬间。

“您说得对。”他轻声说，“就像您的声音，每次听都觉得刚刚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耳机里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风拂过琴弦：“谢谢你，顾明轩。”

这是对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没有加“先生”，语气自然又亲切。顾明轩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

“其实……”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您的声音，和我住院时的主治医生有点像。”

说完，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久到顾明轩以为信号断了。就在他准备开口打破沉默时，锖青磁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是吗？可能是沉稳的人声音都有点像吧。”

这个回答不痛不痒，既没承认，也没否认。顾明轩心里有点失落，却又莫名地松了口气。也许，保持这样的距离也不错，透过声音交流，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反而更有想象的空间。

“可能吧。”他顺着对方的话说。

“时间不早了，你刚出院，该早点休息。”锖青磁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明天早上可以煮点粥，就按我上次说的方法，慢慢熬，对恢复有好处。”

“好，我记住了。”

“那晚安。”

“晚安，青磁老师。”

挂了电话，耳机里的余温似乎还没散去。顾明轩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交替回响着锖青磁描述食物的温柔声线，和莫青成查房时沉稳的叮嘱。

他不知道这两个声音背后，是否藏着同一个人。但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多了一个期待——期待每个深夜，锖青磁的“深夜食堂”开张，用那些带着温度的食物描述，和温柔的声音，陪他度过一个个或平静或迷茫的夜晚。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些，照在床头柜上的那个苹果上——那是莫青成削给他的，他没吃完，带回了家。苹果的清甜气息，和记忆里锖青磁描述的阳春面香气，奇妙地混合在一起，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顾明轩笑了笑，拉过被子盖好。

不管是医生还是配音演员，不管是消毒水味还是食物香气，这场由声音牵引的缘分，似乎正变得越来越有意思。而他，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温柔的声线里，等待着下一个“深夜食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