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坐落在皇城东侧,离宫城不远,却自有一种森严冷肃的气象。府邸原是前朝一位获罪亲王的宅院,规格颇高,沈御入住后并未大肆修葺,只将必要的防卫加固,庭院中花木疏朗,甚至有些荒芜,更添几分萧瑟寒意。
上官云沐的轿子停在府门前时,守门的侍卫明显愣了一下。公主凤驾亲临,于沈御这新贵府邸而言,还是头一遭。
通报进去不久,韩铭亲自迎了出来,态度恭敬却不失警惕:“参见三公主殿下。都督正在书房处理公务,闻公主驾临,特命卑职前来相迎。请公主随卑职来。”
上官云沐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轿,打量了一眼这看起来有些冷清的府邸,微微一笑:“有劳韩统领。”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书房所在的正院。这里更加简洁,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只有几株寒松挺立。书房门开着,沈御并未出迎,只是站在书案后,见上官云沐进来,方才拱手一礼:“微臣沈御,参见公主殿下。公务在身,未能远迎,还望公主恕罪。”语气平淡,礼数周全,却透着明显的疏离。
“沈都督客气了,是本宫冒昧前来打扰。”上官云沐走进书房,目光迅速扫过四周。书房极大,堆满了卷宗书籍,墙上挂着舆图,兵器架上陈列着几柄形制各异的刀剑,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铁气息,简洁、冷硬,充满了属于主人的强烈印记。
沈御示意她落座,自己则仍站在书案后,没有寒暄,直接问道:“不知公主殿下亲临寒舍,有何指教?”
上官云沐心中暗忖,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冷漠直接,不喜虚与委蛇。她端起韩铭奉上的热茶,却不急着喝,微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久闻沈都督威名,一直未曾得见。今日赏花宴后有些闲暇,便想着过来拜会一下,也替我那十三妹,谢过都督重阳那日的援手之情。”她刻意提起上官瑾,观察沈御的反应。
沈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连眼波都未动一下,只淡淡道:“护卫皇室,乃臣分内之事,公主无需言谢。十三公主殿下亦已当面致谢过。”
油盐不进。上官云沐心中评价,面上笑容却愈发温婉:“沈都督高义。说起来,都督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为父皇分忧解难,实乃我朝栋梁。只是……”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些许恰到好处的关切,“都督公务如此繁忙,身边却无人照料,未免令人心疼。这府邸……也显得有些冷清了。”
沈御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能穿透人心。他并未接她关于“冷清”的话头,只道:“微臣习惯如此,谢公主挂心。”
上官云沐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气馁,放下茶杯,向前微微倾身,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体贴与暗示:“沈都督是国之干城,更应保重自身才是。若能有位知冷知热、又能理解都督抱负的贤内助在侧,不仅都督可无后顾之忧,于朝廷,于都督的大业,想必也多有助益。”
她这话已经说得相当露骨了。一位公主,亲自上门,暗示联姻的好处。
沈御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公主垂青”的受宠若惊或意动,反而慢慢凝结起一层寒冰。他没有立刻回答,书房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沉默而凝滞、降温。
上官云沐被他看得有些心底发毛,但仍保持着笑容,甚至试图更进一步,起身,款款走向书案,伸出手,似乎想以一种亲近的姿态,虚挽一下他的手臂,声音更柔:“沈都督这般人才,想必京中仰慕者众。只是不知,何人能入都督之眼?其实……”
她的手还未触及沈御的衣袖,沈御已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精准地避开了。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公主殿下,”沈御开口,声音比方才更冷,更沉,像冰凌敲击,“有些话,不妨直说。公主今日前来,并非单纯为了替十三公主致谢,或是关心微臣的起居吧?”
上官云沐手僵在半空,笑容微微凝住。
沈御直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她所有温婉的伪装,直抵内里:“公主想要的,恐怕不止是做一个‘贤内助’。而是想借微臣之手,撬动朝局,为自己,亦或为某些人,谋一个更进一步的棋局。不是吗?”
他的话,如同一把匕首,猛地挑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薄纱,露出了底下冰冷赤裸的权力算计。
上官云沐心头剧震,脸上却强自镇定,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委屈:“沈都督何出此言?本宫……本宫只是欣赏都督才干,有感而发罢了。都督此言,未免太过……伤人了。”她试图以退为进,维持住公主的体面与无辜。
沈御却已不耐与她继续周旋。他见过太多野心家,听过太多巧言令色。上官云沐的段位或许比一般人高些,但在他眼中,依然不够看。她的目的,她的算计,从她踏入书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看清七八分。
“是与不是,公主心中自有答案。”沈御语气淡漠,已带上了逐客的意味,“微臣尚有公务亟待处理,恐怠慢公主。公主若无其他要事……”
“沈都督!”上官云沐打断他,脸上温婉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声音也抬高了些,“你……你就如此不屑于本宫的提议吗?与本宫合作,对你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本宫可以给你……”
“公主能给微臣的,”沈御冷声截断她,“微臣自己也能拿到。甚至,更稳妥。”他向前一步,身高的优势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公主殿下,有些路,看似捷径,实则悬崖。微臣劝公主,还是安心赏花弄草为好。”
上官云沐被他气势所慑,后退了一小步,脸色阵青阵白。她没想到沈御如此不留情面,如此直接地撕破脸皮。
“沈御!你大胆!竟敢如此对本宫说话!”她终于端起了公主的架子,试图以身份压人。
沈御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讽刺的弧度:“微臣不敢。只是实话实说。公主若喜欢听虚言奉承,怕是来错了地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口侍立的韩铭,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韩铭,送客。”
随即,他看向脸色铁青的上官云沐,给出了最后的选择,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公主殿下,是您自己体体面面地走,还是……让微臣‘请’您出去?”
这“请”字,含义不言而喻。
上官云沐胸膛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死死盯着沈御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个人,真的敢!
继续僵持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她是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满腔的怒火与屈辱,上官云沐挺直了脊背,努力恢复公主的仪态,只是声音还有些微的颤抖:“好……好一个沈都督!今日……是本宫打扰了!”
她猛地转身,不再多看沈御一眼,快步向门外走去,脚步有些凌乱。韩铭立刻跟上,恭敬却不容拒绝地“护送”她离开。
直到坐上回宫的轿子,放下轿帘,隔绝了外界视线,上官云沐才允许自己脸上露出狰狞的怒意与不甘。沈御!竟敢如此羞辱于她!
但愤怒过后,是更深的算计与执念。沈御越是难以攻克,越证明他的价值。她不会就此放弃。这条路走不通,或许可以换一条。他不是在乎上官瑾吗?或许……可以从上官瑾那边再想办法,或者,制造一些让他们都无法如愿的“障碍”?
轿子晃晃悠悠向宫城行去。上官云沐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重新收敛,变回那个温婉持重的三公主。只是那双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沈御,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