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腊月，宫中腊梅开得正好，幽香浮动。三公主上官云沐素来喜爱梅花，便在自家宫殿的梅园设了赏花宴，邀了几位姐妹前来，其中自然包括了近来处于风口浪尖的上官瑾。
上官云沐年长上官瑾五岁，生母早逝，由一位无子的老嫔妃抚养长大。她性情不似寻常公主那般娇柔或跳脱，反而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持重，待人接物周到得体，在宫中口碑甚佳。她容貌清丽，不算绝色，但一双凤眼沉静通透，观之可亲，细看之下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与洞察。她鲜少参与后宫是非，多数时间在宫中读书、习字、打理宫务，颇有贤名。
然而，只有极少数了解她的人才知道，这份“贤淑”之下，藏着一颗不甘沉寂、勃勃野心的心。她看得清宫中局势，也看得懂朝堂风向。太子平庸，其他几位皇子或耽于享乐，或才干不足，而父皇日渐年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未必没有变数。她自认才智不输男子，又占着公主身份，若能寻得强力外援，未必不能搏一个前程似锦——甚至，是那母仪天下的凤位。
而如今朝中最引人注目、也最可能打破格局的力量，莫过于沈御。
今日这赏花宴，名为赏花，实则“赏人”，她要探的，正是上官瑾对沈御的态度。若上官瑾果真对沈御无意，或已屈从太后安排，那她便少了一层顾虑。若有意……她也需早做筹谋。
上官瑾应邀而至，穿了件月白色绣缠枝梅的袄裙，披着银狐斗篷，清丽脱俗，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眼下淡淡的青影脂粉也未能完全遮盖。她向几位姐姐行了礼，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姐妹们说笑。
梅园中红梅、白梅、腊梅交相辉映，暗香袭人。上官云沐命人煮了梅花茶，又上了精致的点心，气氛融洽。
聊了一会儿衣裳首饰、宫中趣闻，上官云沐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向了朝堂。
“听闻前日朝会，沈都督又递了折子，是关于整顿京畿卫戍的，条陈清晰，切中时弊，连父皇都连连称善呢。”上官云沐端起梅花茶，轻轻吹了吹热气，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闲聊。
在座几位公主神色微动。近来宫中谁不知“沈都督”三字敏感，尤其是在十三公主面前。八公主上官玥瞥了上官瑾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
上官瑾正低头看着杯中浮沉的梅花瓣，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随即抬起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浅笑，带着点好奇：“三姐对朝政也这般关心？”
上官云沐微微一笑，凤眼温和：“身在皇家，纵是女儿身，也该知晓些外头的事情，免得成了睁眼瞎子。何况沈都督近来风头正劲，他的动向，总能牵扯不少人心。”她顿了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上官瑾脸上，“说起来，十三妹与沈都督，似乎也打过几次交道？听闻重阳那日，沈都督护驾时，对十三妹颇为照拂。”
这话问得委婉，却直指核心。园中瞬间安静了几分，其他几位公主都停下了交谈，看向上官瑾。
上官瑾心中警铃微作。三姐向来稳重，不喜是非，今日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是单纯好奇，还是别有用心？
她面上不露分毫，依旧保持着那副略显天真又带着点被提及“英雄救美”故事的羞赧模样，轻轻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三姐快别提了。那日凶险，沈都督职责所在，护卫我等安全罢了。至于照拂……当时那般混乱，谁还顾得上细看？不过是事后一些宫人嚼舌根，传得走了样。皇祖母为此还训斥过我，让我往后更要谨言慎行呢。”她语气带着点委屈和无奈，将一切推给了“宫人嚼舌”和“太后训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上官云沐静静听着，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在她说话时细致地观察着每一丝表情变化。上官瑾的回答滴水不漏，情绪控制得极好，看不出任何破绽。但正是这份过于完美的“无懈可击”，反而让她心中疑窦更深。若真无情，或是坦荡，何须如此刻意撇清？那微微低垂的眼睫，那端起茶杯时指尖细微的停顿，都泄露了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原来如此。”上官云沐点了点头，不再追问，适时地将话题岔开，“也是，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十三妹不必放在心上。来，尝尝这梅花酥，是我宫里新来的江南师傅做的，味道可还地道？”
危机似乎悄然化解。上官瑾暗自松了口气，拈起一块点心，却觉得味同嚼蜡。三姐方才那看似随意的问话，那洞察般的目光，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三姐她……到底想干什么？
接下来的赏花宴，气氛恢复如常。上官云沐再未提起任何敏感话题，只与姐妹们品茶赏花，谈论诗词女红，仿佛刚才那一问真的只是无心之举。
宴席散时，已是午后。上官瑾带着檀香告辞离去。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梅园小径尽头，上官云沐脸上的温婉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的沉静。
“公主，”她的贴身侍女低声问道，“可看出什么了？”
上官云沐缓缓走回殿内，指尖拂过案上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淡淡道：“她没说真话，或者说，没说全。”
“那她对沈都督……”
“有情无情，她自己或许都未完全理清，或者说，不敢理清。”上官云沐扯下一片花瓣，在指尖捻碎，嫣红的花汁沾染了指尖，“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侍女不解。
上官云沐望着指尖那抹刺目的红，凤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重要的是，太后在加紧为她选婿，而沈御那边……未必就对她志在必得。只要他们之间尚未定局，我就有机会。”
她没再深究上官瑾对沈御到底是什么感情。深宫之中，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利益和权势才是永恒的砝码。上官瑾瞻前顾后，受制于太后与身份，而她要做的，是主动出击。
“备轿，”上官云沐洗净手指，吩咐道，“去都督府。”
既然上官瑾那里探不出明确态度，不如直接去会一会那位正主。有些话，有些意图，与其猜来猜去，不如摆在明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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