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追捕，进入了更惨烈的阶段。
蒙丹的调虎离山计起初很成功。
他单人匹马，仗着精湛的骑术和对山地地形的熟悉，将大队追兵引得晕头转向，一路往西狂奔，沿途制造了数次小规模冲突，伤了不少官兵，自己也添了几道新伤。
九门提督和福尔康的主力都被他吸引，京畿附近的搜捕网确实稀疏了不少。
但含香的境况，并未因此好转。
她在京西群山边缘的荒野里，像一只受伤的惊鹿，盲目地躲藏迁徙。
饿了啃树皮草根，渴了饮雪水山泉。身上的宫装早已褴褛不堪，被她用撕下的布条紧紧裹住，勉强蔽体。
脚上的伤口溃烂流脓，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最可怕的是孤独和绝望，它们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她的意志。
她不知道方向，不知道蒙丹是生是死，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几次听到远处官兵搜山的呼喝声和犬吠，她都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更深、更荒僻的地方钻。
这日，她躲在一个背风的山崖凹陷处，瑟瑟发抖地啃着最后一点又干又硬的饼渣。
外面天色阴沉，铅云低垂，似乎又要下雪。
她看着自己肮脏枯瘦、布满冻疮和划痕的手，想起宝月楼里那些锦衣玉食、却同样窒息的日子。
想起蒙丹温暖坚实的怀抱，想起回部广阔的草原和自由的天空……泪水终于再次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冰冷的痕迹。
难道真的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异国的荒山里吗？
像一只野狗一样？
不！蒙丹还在找她，他一定还在，她不能放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官兵整齐的脚步声，而像是……许多人的喧哗，还有车轮声、牲畜的叫声。
含香警惕地蜷缩起来，透过石缝小心张望。
只见山下不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旌旗招展，车马辚辚，护卫森严，看仪仗规格，竟是王公级别的出行队伍。
队伍中间有一辆极为华贵的马车，车窗紧闭，但随风隐约飘来一丝……极其淡雅，却让含香浑身剧震的冷梅香气！
那是……“冷金梅”的香气。
那是宫里贡品，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的王公队伍里？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击中了她。
难道宫里的“贵人”真的出手了？不是要帮她和蒙丹，而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支队伍是来搜捕的？还是……
她不敢再想，也无力再逃。
巨大的疲惫和绝望攫住了她。
她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眼睁睁看着那支威严的队伍缓缓从山下官道驶过，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铅灰色的天际线。
那缕冷梅香，却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冰冷而诡异。
宫中，风暴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腊月二十三，祭灶前一日。老佛爷在慈宁宫召见了晴儿。
“晴儿，过几日便是除夕了。今年宫里多事，哀家想着，祭灶和除夕的仪程，还是照旧，不能乱了祖宗规矩，也让底下人心里有个着落。”
老佛爷语气平和，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
“老佛爷说得是。越是如此，越需安稳人心。”
晴儿温顺应道，将一碟新制的、易于克化的茯苓糕放到老佛爷手边。
“各宫祭灶所需的香烛、糖瓜、灶疏，内务府已备齐分发。只是……漱芳斋那边，按例也该有一份，您看……”
老佛爷沉吟片刻。
“按例给吧。虽然禁足，灶神还是要祭的。让个稳妥的嬷嬷送去，东西放下就走，不必多言。”
晴儿点头道：“是，另外，五阿哥身边伺候的人来回话，说五阿哥这两日似乎……格外安静，除了去上书房，便在自己宫里待着，连往日爱去的练武场也不去了。底下人担心阿哥是不是郁结于心……”
老佛爷抬眼道：“他不是前几日还心神不宁总想往外跑吗？怎么突然安静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去，告诉伺候永琪的人，给哀家盯紧了，尤其是明晚祭灶，宫里人多事杂，不许他离开视线半步，若有异常，立刻来报！”
“晴儿明白。”
晴儿垂眸。永琪的安静，反常即妖。
结合之前他打听守卫换班、试图传递消息的举动……明晚，怕是不会太平。
而她，只需要确保老佛爷的注意力，被恰到好处地引到该引的地方去。
从慈宁宫出来，晴儿并未直接回住处，而是绕道去了御花园的暖房。
那里培育着几株珍稀的绿萼梅，近日开了，老佛爷喜欢。
她亲自挑选了两枝含苞待放、姿态清奇的，让清露小心剪下。
“格格，这花开得正好，老佛爷见了定会欢喜。”
清露捧着梅枝道。
晴儿目光落在梅枝上，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花苞，语气淡淡。
“花是好花，可惜开在这四面墙里，再香，也飘不出去。”
她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
“不过，若是墙角有缝，地底有孔，那香气……或许也能寻隙而出，只是不知外头是更广阔的天地，还是……更凛冽的风雪了。”
清露似懂非懂，不敢接话。
晴儿接过梅枝，转身往回走。
路过漱芳斋方向时，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掠过那高耸的宫墙和紧闭的宫门，唇角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网已张好，饵已布下。
明晚，祭灶的烟火升腾之时，便是这深宫牢笼中，那些困兽犹斗的鸟儿们，振翅高飞之际。
只是不知，她们是能挣脱金丝，翱翔于风雨之间，还是……刚出牢笼，便一头撞进早已等候在外的、更精密残酷的罗网之中。
她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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