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养心殿。
乾隆是被殿外压抑却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惊醒的。
宿醉带来的头痛尚未消散,一股帝王本能的不快已升腾起来。
他沉声道:“李玉,外头何事喧哗?”
总管太监李玉连滚爬入,伏地不敢抬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小心回道:“回、回皇上……皇后娘娘、令妃娘娘,还有福侍卫统领,在外求见……说、说有要事禀报……”
“什么要事不能等天亮?”
乾隆十分不悦,但看李玉面如土色,心中那点不祥预感陡然放大。
“宣!”
皇后、令妃、福尔康疾步入内,跪倒一片。
皇后抢先开口,声音带着惊怒与竭力维持的端庄。
“皇上!宝月楼香妃……昨夜宴席间,趁乱私逃出宫了!”
“什么?!”
乾隆猛地从榻上坐起,目眦欲裂,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殿内气压瞬间降至冰点。他死死盯着下方三人,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给朕说清楚!”
福尔康以头抢地,声音沉痛而“坦诚”:“奴才该死!昨夜宴席,奴才负责烟花燃放区及乾清宫近卫,因圣驾亲临,精力多集中于核心区域。宴散后例行巡查,方发现宝月楼后角门守监昏厥,楼内空无一人,奴才当即封锁宝月楼并暗查宫内,发现东北角宫墙有攀爬痕迹,墙外巷中有打斗迹象及车马痕迹,奴才恐惊圣驾,未敢连夜奏报,先禀了皇后娘娘与老佛爷。老佛爷有旨暂勿声张,待皇上定夺,奴才失职,罪该万死!”
乾隆胸膛剧烈起伏,抓起手边一个和田玉镇纸,狠狠掼在地上。
“砰”地一声脆响,碎片四溅,吓得李玉一哆嗦。
“好!好一个香妃!好一个‘郁结于心’!”
乾隆怒极反笑,眼中却是一片骇人的冰寒。
“朕待她不薄,她要见家乡人,朕允了,她要按回部习俗,朕也准了,她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居然敢私逃出宫?!她是与何人勾结,如何出去的?福尔康!你这御前侍卫统领是怎么当的?宫里都成了筛子吗?一个大活人能消失!”
福尔康伏地不起:“奴才失察,甘受任何惩处,据初步查探,墙外痕迹显示接应者身手不俗,且有车马等候,显是早有预谋。宫内……宫内是否有人协助,奴才正在严查!”
“查!给朕狠狠地查!”
乾隆猛地起身,在殿内疾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九门提督呢?传朕旨意,即刻关闭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全城搜索,画影图形,缉拿香妃及同伙,凡有包庇隐匿者同罪,凡有提供线索者,重赏!朕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里去,还有,宝月楼所有宫人,全部下慎刑司!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漱芳斋……”
他目光如刀,扫向皇后和令妃,怒气未消道:“那两个丫头,昨夜可有何异常?”
皇后迟疑了一下。
令妃却温声开口,语气满是担忧。
“回皇上,昨夜宴席上,还珠格格与紫薇姑娘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中途曾离席更衣,时间稍长……臣妾当时只当她们小姑娘贪玩,未加留意。如今想来……”
这话引而不发,却精准地将疑点抛了过去。
乾隆眼神更加阴鸷:“传她们!”
慈宁宫,同一时间。
老佛爷已起身,正就着晨光,仔细看着太监呈上的那个素缎梅花香囊,以及一份刚送来的密报。
晴儿安静地侍立一旁,为她布早膳。
“香粉是苏杭今年特贡的‘冷金梅’,统共就得了两匣,一匣赏了皇后,一匣……在哀家库里。”
老佛爷缓缓道,目光从香囊移到晴儿脸上。
“绣工是典型的苏绣双面蝶纹针法,宫里绣娘会的不过十余人。线是内造‘雨过天青’色丝线,去年中秋前后分发各宫。”
她每说一句,殿内空气就凝固一分。
这些线索,每一条都指向宫廷内部,且非寻常低位妃嫔或宫女所能及。
“额娘!”
乾隆带着一身怒气,大步踏入慈宁宫,甚至忘了行礼。
“您都知道了?含香她……她竟敢!”
他看到老佛爷手中的香囊,眉头一拧,问道:“这是?”
“皇上先坐下,用盏参茶定定神。”
老佛爷示意晴儿上茶,将香囊往前推了推,“这是在东北角宫墙下雪地里找到的。里面的香粉,是贡品‘冷金梅’。”
乾隆瞳孔一缩。
贡品?难道这是宫内人所为!
“皇额娘的意思是……宫里有内应?”
乾隆声音森冷。
“岂止内应。”
老佛爷将那份密报也推过去,继续说道。
“李太医今早‘回想’起来,腊月二十八那夜为香妃诊脉时,曾在她身上闻到极淡的‘冷金梅’香气。而昨夜宴席前,有人看见令妃宫里的腊梅,与宝月楼的吉娜在御花园假山后‘偶遇’,说了几句话,另外,福侍卫统领昨夜宴席布防的调整记录,与通往东北角宫墙的几处岗位异常换防时间,对得上。”
这些信息碎片,被老佛爷平淡的语气串联起来,却勾勒出令人心惊的图景。
令妃可能知情甚至递了话?
福尔康的布防可能存在人为漏洞?
乾隆的脸色黑沉如铁。
他猛地看向晴儿:“晴儿,你常在各宫走动,可曾察觉什么?”
晴儿心中微凛,知道这是关键时刻。
她放下茶盏,福身,声音清晰而平稳:“回皇上,晴儿平日多在慈宁宫伺候,偶去各宫,也只是循例请安或传递老佛爷赏赐。香妃娘娘深居简出,晴儿接触不多。只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似在回忆,之后才说道:“腊月二十五六那日,晴儿去漱芳斋送老佛爷赏的梅花糕,曾隐约听到还珠格格与紫薇姑娘在里间低声说话,提到‘含香’、‘可怜’、‘总得想个法子’等语,当时只当她们姐妹情深,担忧香妃娘娘病情,未曾深想。如今思之……”
她垂下眼帘,不再多说。
这番话,将一丝若有若无的线索,引向了漱芳斋,却又不直接指控,更将自己摘得干净。
毕竟她也是去送赏赐,只是“偶然”听到的。
乾隆和老佛爷对视一眼。漱芳斋那两个……果然不消停!
晴儿仿佛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昨日宴席前,晴儿去针工局为老佛爷取新制的抹额,曾见还珠格格身边的彩霞,在那边与一位绣娘说话,好像……是打听修补荷包用什么线颜色最不易察觉。晴儿当时急着回来,未听真切。”
荷包和线!
老佛爷目光倏地落回那“雨过天青”色的丝线上。
乾隆的眼神也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