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夜深人静。
老佛爷并未就寝，只穿着常服，坐在暖阁里，手里拿着李太医今日傍晚才送来的、香妃的脉案副本。
晴儿在一旁安静地烹茶。
“郁结于心，忧思伤脾，夜不成寐……”
老佛爷念着上面的词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晴儿，你说，一个病得夜不成寐的人，怎么有精神，翻过那么高的宫墙？”
晴儿将滤好的茶轻轻放在老佛爷手边，回道：“太医也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或许……香妃娘娘的心药，不在宫里。”
老佛爷抬眼，深深看了晴儿一眼：“你也觉得，她是自己铁了心要走的？”
晴儿声音平稳，回道：“回老佛爷，晴儿不敢妄断。只是想起前几日，香妃娘娘赏的那盒‘雪中春信’的香料，香气清冽孤傲，不像温养之香，倒像……诀别之意。”
老佛爷不语，端起茶盏，却没喝。
殿内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良久，老佛爷才道：“皇帝那里，怕是瞒不住了。明儿一早，总得有个说法。皇后已经下令暗查，令妃……怕是也没闲着。这宫里宫外，有多少人巴不得这桩丑事闹得越大越好。”
晴儿垂眸：“老佛爷圣明烛照，必有决断。”
“决断？”
老佛爷放下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哀家老了，有时候也想装装糊涂。可有些人，偏偏不让哀家糊涂。”
她话锋一转，问道：“晴儿，你常去御花园，可曾留意……东北角宫墙附近，有什么特别之物？不拘是什么，枯枝、碎石、或者……女儿家不小心遗落的小玩意儿？”
晴儿心中微凛，知道那香囊终究是入了老佛爷的眼。
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随即恍然大悟道：“老佛爷这么一说，晴儿倒想起来了。前几日雪后初晴，晴儿路过那边，仿佛看见墙根雪地里，埋着个颜色素净的香囊一角，当时只当是哪个宫女不慎遗失，未曾在意。”
老佛爷目光锐利起来，问道：“哦，什么样的香囊？”
“隔得远，看不真切。似乎……绣着花，像是梅花。料子像是普通的素缎。”
晴儿回答得谨慎。
“梅花……”
老佛爷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去，让人悄悄取来。记住，要悄悄儿的。”
“是。”
晴儿应下，转身出去吩咐。
她背对老佛爷时，眼底一片清明冷静。
香囊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那上面的梅花绣样，用的是慈宁宫小库房里常见的苏绣手法，线是内务府的份例彩线，几乎无法追查来源。
但里面她特意加的一味冷梅香引子，沾衣留香较久，若与那夜李太医在含香身上闻到的“寒梅冷香”对上……
线索会指向谁？
是同样爱梅、且有能力弄到宫廷香料的妃嫔？
还是……有能力接触各宫物品，又心思细密之人？
水越浑，才越好摸鱼。
寅时初，天色最黑的时候。
西城小院的老者再次现身，带来一个紧绷的消息：“宫里传出信，老佛爷已知晓，但压着未发。皇上那边还瞒着。九门盘查加紧，但未有针对性的画像海捕。我们的人判断，最多拖到明日午时，必有大索全城。”
蒙丹腾地站起，说道：“不能再等了！趁现在天色未明，戒备或许最松，闯出去！”
“硬闯是下策。”
老者摇头，看向含香，继续说道：“姑娘，老朽冒昧问一句，宫中除了那两位格格，可还有……位高权重之人，对您有所留意，或是有所图？”
含香一怔，脑中飞快闪过令妃温婉却看不透的笑容，闪过皇后冰冷的视线，闪过老佛爷深沉的目光，甚至闪过……晴格格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
她咬牙说道：“我不知……或许有。”
老者点点头：“这便是了。如今这局面，像是有不止一只手在暗中推着。有人想让你们逃，有人想抓你们，还有人……想看看事情到底会闹多大，为今之计，须行险招。最危险处，或最安全。”
“先生的意思是……”
“分开走。”
老者吐出三个字。
“姑娘换上最普通的汉人衣裳，扮作投亲的民妇，用我们备好的干净路引，坐骡车从南门出，那里盘查相对松懈，且天色未亮，不易辨认。这位壮士，”他看向蒙丹，“你目标太大，须另走一路，甚至……可以故意露些行迹，引开追兵注意。出城后，再于预定地点汇合。”
蒙丹断然拒绝道：“不行，我绝不能和含香分开！”
含香抓住他的手，眼中含泪却无比坚定，说道：“蒙丹，听先生的！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若与我同车，我们一个都走不掉，你引开他们，我才有机会离开，我相信你一定能脱身来找我！”
蒙丹看着含香决绝的眼神，心如刀绞，最终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哑声道：“好……含香，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一定要等我……”
“我等你。”
含香泪如雨下，却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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