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十遍《女诫》。
这旨意传到漱芳斋时,小燕子嘴里正叼着块枣泥糕,闻言差点噎着。
好不容易翻白眼把枣泥糕咽进肚子里,她立马尖叫。
“什么?要抄十遍?那本子那么厚!”
传旨太监板着脸:“这是老佛爷的懿旨,还珠格格照办便是。老佛爷还说,抄书期间,请格格静心养性,无事便不要四处走动了。”
这便是变相的禁足了。
小燕子瞪着眼,还想争辩,被紫薇一把拉住。
紫薇脸上没什么血色,却仍端着得体的笑,塞了个荷包给太监。
“有劳公公了,我们定会好好抄写,不负老佛爷教诲。”
太监掂了掂荷包,脸色稍霁,这才走。
门一关,小燕子就把手里的女诫扔在地上。
“凭什么!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你小声点!”
紫薇急得去捂她的嘴,眼里已带了泪。
“你还嫌不够乱吗?老佛爷这分明是知道了什么,这是在敲打我们!”
“她能知道什么?”
小燕子甩开她的手,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心虚。
“我们……我们就是帮含香见了见家里人,这有什么错?老佛爷自己不也让香妃见回部来使吗?”
“那能一样吗?”
紫薇跌坐在凳子上,手指绞着帕子。
“那是皇上特许,光明正大。我们呢?我们那是半夜偷摸,欺君罔上!小燕子,你醒醒吧,这次是老佛爷留情面,只让抄书,若真捅到皇上那儿……”
她没说完,但意思两人都懂。
小燕子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嚷。
她烦躁地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重重坐下。
“那……那现在怎么办?真抄啊?那破玩意抄十遍,我得抄到什么时候!”
紫薇咬着唇,认真说道:“抄,不仅要抄,还得抄得工工整整,让老佛爷看见我们的悔过之心。还有……”
她看向小燕子,眼神复杂。
“我们得去给老佛爷请罪。”
“请罪?我们又没……”
“小燕子!”
紫薇打断她,眼泪终于掉下来。
“算我求你了,服个软吧。这宫里不是江湖,不是谁有理谁声音大就行的。老佛爷既然发话了,我们错了也是错,没错……也是错。”
小燕子看着她的眼泪,忽然泄了气。
她想起那夜宫墙外呼啸的冷风,想起含香颤抖的肩,想起蒙丹通红的眼。
她当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顶天立地的好事,可现在……她忽然不确定了。
她闷声道:“那……那含香怎么办?老佛爷禁了她的足,她会不会……”
“咱们现在谁也顾不了谁了。”
紫薇擦干泪,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先把自己摘干净,含香那边……尔康或许有办法。”
提到尔康,小燕子眼睛亮了亮:“对!尔康那么聪明,他肯定有主意!”
紫薇却没接话,只垂下眼,看着地上的女诫,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尔康……他真的还有办法吗?
养心殿里,乾隆刚批完一摞奏折,揉了揉眉心。
太监奉上茶,他喝了一口,忽然问:“香妃的病,怎么样了?”
“回皇上,太医院今早去瞧过,说是已无大碍,只需静养。”
太监小心回道。
“只是老佛爷下了旨,让香妃娘娘闭门静养,谢绝探视。”
乾隆眉头一皱:“闭门?谁说的?”
“是老佛爷的懿旨。说是……娘娘病中虚弱,怕过了病气,也怕打扰娘娘休养。”
乾隆沉默片刻,摆摆手:“知道了。”
太监退下后,乾隆独自坐了一会儿。
他想起含香那双琉璃似的眼睛,想起她跳舞时翩跹的身影,也想起她总也化不开的愁绪。
闭门静养……真是为了养病,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忽然有些烦躁。
“来人。”
“奴才在。”
“去宝月楼传朕的话,让香妃好好养着,缺什么直接跟内务府要。再告诉太医,每日诊脉的脉案,直接送到朕这儿来。”
“嗻。”
太监领命而去。乾隆拿起朱笔,却迟迟落不下去。
他眼前晃过含香冷淡的脸,晃过老佛爷深沉的眼,晃过小燕子叽叽喳喳的样子,最后停在紫薇温婉却苍白的脸上。
这几个女人,似乎在一夜之间,都变得有些陌生。
还有尔康。
那小子最近在侍卫所待的时间格外长,说是整顿防务,可整顿需要天天熬到半夜?
乾隆搁下笔,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特有的锐利。
这宫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皮底下悄悄变了。
宝月楼里,含香坐在窗边,望着外头光秃秃的梅枝。
她已经这样坐了一上午。
吉娜和维娜守在门口,不敢打扰,只是担忧地对视。
“公主……”
吉娜终于忍不住,端了碗热奶茶过来。
“您用点东西吧。”
含香没动,只轻声问道:“外头……是不是有人守着?”
吉娜鼻子一酸:“是,老佛爷派了人,说……说让您静养。”
含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静养……也好。”
她接过奶茶,手却抖得厉害,差点洒出来。
吉娜忙接过碗,眼泪终于掉下来:“公主,您别这样……您这样,吉娜心里难受……”
含香看着她,忽然问道:“吉娜,你说……蒙丹他现在在做什么?”
吉娜噎住了。
“他一定在想办法,对不对?”
含香眼里燃起一点微弱的光,又很快熄灭。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老佛爷知道了,皇上迟早也会知道。我们……我们可能真的没有下次了。”
“公主……”
“我没事。”
含香站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苍白憔悴的脸,轻轻抚上额间那点残存的金箔。
“我只是……有点累了。”
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着长发。
一下,又一下,动作机械而缓慢。
吉娜和维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怕。
她们从小跟着公主,知道她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倔。
可再倔的人,也经不起这么一次次希望又绝望的折腾。
更何况,这里不是回部,是大清的皇宫。
在这里,公主不是公主,是妃子。
而妃子的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太监尖细的嗓音。
“香妃娘娘,皇上派奴才来传话,请您安心养病,缺什么只管开口。太医每日会来请脉,脉案会直接呈给皇上。”
含香梳头的手停了停。
“替我……谢皇上恩典。”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太监走了,含香放下梳子,对吉娜说:“去把药端来吧。”
吉娜一愣:“公主,您肯吃药了?”
含香看向窗外,阳光照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眼底。
“吃,我总要活着,才能等到再见他的那天,对不对?”
哪怕希望渺茫。
吉娜用力点头,忙去端药。
维娜悄悄抹了把泪,心里却更慌了——公主这模样,不像想通了,倒像……像下了什么决绝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