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各宫开始挂灯。
慈宁宫的廊下挂满了六角宫灯,灯上绘着福寿图案,夜里一点,暖黄的光晕开,放佛积雪都温柔了一些。
晴儿陪着老佛爷赏灯时,乾隆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但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倦色。
“皇额娘这里的灯好,比养心殿的亮堂。”
乾隆坐下,接过晴儿奉的茶。
“晴丫头,这几日含香可来请过安?”
晴儿垂眼道:“香妃娘娘前日来过,正巧老佛爷在午歇,便没让进。留下了两盒新调的香,说是给老佛爷安神用。”
乾隆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说道:“她倒是惦记着皇额娘。只是对朕……”
他没说完,叹了口气。
老佛爷拨着佛珠,缓缓劝解道:“皇上,强扭的瓜不甜。含香既心不在此,你又何必……”
“皇额娘。”
乾隆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帝王少见的执拗。
“朕是天子,朕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她只是还没想明白,日子久了,自然会知道朕的好。”
老佛爷不再说话,只摇了摇头。
晴儿站在一旁,看着乾隆眼中那份不甘与占有欲,心中一片冰凉。
这就是帝王之爱。
喜欢时千般好,得不到时便成了执念。
而含香,便是他执念的中心——一个美丽的、异香的、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战利品。
这样的执念,一旦遭到背叛,会燃起怎样的怒火?
她几乎能想象。
腊月宫中大宴,王公贵族、文武百官齐聚太和殿。
含香作为新晋宠妃,坐在妃嫔首位,一身朱红宫装,衬得她肤白如雪。
可她脸上没什么笑容,只静静坐着,像一尊精致的玉雕。
小燕子和紫薇也出席了,坐在皇子公主那一片。
小燕子难得安分,但眼睛不时瞟向含香,又瞟向殿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紫薇则一直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福尔康作为御前侍卫统领,站在殿侧。
他身姿笔挺,目光沉稳,任谁也看不出他正在策划一场欺君的私会。
晴儿陪着老佛爷坐在上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宴至一半,含香起身更衣。
小燕子几乎立刻也站了起来,跟了出去。
紫薇想拉她没拉住,急得脸色发白。
约莫一刻钟后,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含香的眼圈微红,小燕子则冲紫薇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成了。
晴儿端起酒杯,借衣袖遮掩,唇角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元宵灯会的私会之约,看来已经敲定了。
老佛爷兴致好,让晴儿陪着去御花园走走。
路过宝月楼时,正遇见含香在楼前梅树下发呆。
“香妃娘娘。”晴儿福身。
含香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晴格格,老佛爷。”
老佛爷看着她单薄的身子,皱了皱眉。
“天还冷,怎么穿这么少站在外头?仔细着了凉。”
“谢老佛爷关心,臣妾不冷。”
含香声音轻柔。
老佛爷点点头,没再多说,领着晴儿走了。
走出几步,晴儿回头看了一眼。
含香仍站在梅树下,仰头望着枝头的花苞,侧脸在雪光中显得无比哀伤。
“也是个可怜人。”
老佛爷忽然感叹。
晴儿一怔。
“可惜,可怜人往往办糊涂事,哀家瞧着,她心里有事,大事。”
晴儿垂下眼:“老佛爷慧眼。”
老佛爷摇摇头,说道:“慧眼什么?活到哀家这个岁数,什么事看不明白?她眼里的那种光……哀家年轻时在一个人脸上见过。后来那人为了情郎,差点一把火烧了冷宫。”
晴儿心中一震。
“那后来呢?”
老佛爷淡淡道:“后来?情郎死了,她就疯了,情这个字,在宫里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雪又下了起来,细细的,凉凉的。
晴儿扶着老佛爷慢慢往回走,心中那点因算计而产生的些许动摇,渐渐沉了下去。
老佛爷说得对,情这个字,在宫里最要不得。
而她要做的,只是让该发生的发生,让该了结的了结。
如此而已。
清露从御药房回来,带回一个消息。
“格格,王太医今日告假了,说是老家来了人,要回乡一趟。”
晴儿正在绣一个香囊,闻言抬起头:“何时走的?”
清露道:“说是明日一早动身,赶着回去过元宵,接替的是李太医,奴婢已经打点过了。”
晴儿点点头,继续绣花。
王太医走了。
这位医术高明、深得老佛爷信任的太医,突然离开京城,告老还乡。
巧合吗?
或许吧。
但她更愿意相信,这是福尔康的手笔——调走可能碍事的太医,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计划还真是……周全啊。
针尖刺破绸缎,发出细微的声响。
晴儿绣的是一枝梅,虬枝峥嵘,花瓣却娇嫩。
她绣得很慢,一针一线,都极其认真。
香囊快绣好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晴格格在吗?”
是小太监的声音。
“还珠格格让送些点心来,说是漱芳斋小厨房新做的,请格格尝尝。”
清露接过食盒,递进来。
晴儿打开,里头白玉般的糕点还冒着热气。
她拈起一个,轻轻掰开——绿豆馅的,香甜扑鼻。
她笑了笑,将糕点放回食盒。
“替我谢过还珠格格。”
她对小太监说道:“就说……晴儿心领了。”
小太监退下了。
“清露,拿去倒了吧。”
清露一愣:“格格?”
“就说我吃了,很可口。”
晴儿盖上盒盖,声音平静道:“去吧。”
清露不敢多问,捧着食盒出去了。
晴儿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已浓,宫灯次第亮起。
宝月楼的方向,一片寂静。
漱芳斋的方向,隐约有笑闹声传来。
她推开窗,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屋里的暖意。
这场她精心引导、静静旁观的大戏,就要开场了。
而戏台上的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主角,都以为自己在掌控一切。
多可笑。
她轻轻关窗,将寒冷关在外头。
屋内,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